那是她第一次遇見嶼安。
在還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也還沒領略兇險最難察覺的人心之前。
那時的她,活得純粹,也自由自在,路見不平,意氣風發。
江曠潮白,橫山蒼翠,斜陽隐在雲霞裡,光怪陸離一路蔓延到了天邊去。
趙清穗沿着江畔行了一路,染了一身的潮濕氣不說,心間的熱情也被澆熄了一半,再不似起初的那麼興奮雀躍。
天色隐隐有些發昏,隻怕今夜裡又要來場急雨。趙清穗歎口氣,心裡其實還有幾分焦急,隻得強行穩住心神,繼續拖着已經精疲力竭的身子往前走,直到終于瞧見江上有一個小小黑點,緊着的心才總是放下些來。
似是想到了什麼,随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木深師父果真沒有騙她,倘若一個人迷了路,便就順着水流走。
水,乃生命之源,生生不息,也象征着生機之意。
當見那隻漁船慢慢朝着自己這邊靠攏,趙清穗才俯下身子揉起了小腿肚,一時有些洩氣。
這是她頭一回背着大家隻身偷偷下山,隻不過才頭一回,就跟丢了影空師父他們,如今又迷了路,頗有些諸事不順。
“荒郊野嶺的,小姑娘這是要去哪兒啊?”漁船上的漁夫是一個五六旬年紀的老伯,因着今日打漁小有收獲,心情也不錯,看見岸上有個小姑娘朝着他招手,便就想着來問一嘴。
小姑娘生的白淨,細皮嫩肉的,水汪汪一雙眸子最是好看,笑起來的時候眼尾揚的高,叫人瞧了就心中歡喜。最近鄰邊幾個縣受災嚴重,指不定是哪家逃難時走丢了的小女娃。
趙清穗左袖口右袖口來回掏了半天,終是給找出來了一粒碎銀子,笑起遞給老伯:“老伯伯,我想問問此處離掖縣還有多久呀?”
這個也是木深師父講過的,道上的規矩,凡事請人相助,在自個兒尚有餘力的前提下餘外使點好處,對方上了心,事情也能辦的更順些。但是又不能将底兒給盡數交付,錢财外露要惹來災禍,她有樣學樣,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還尚算順利。
“掖縣從這處走,再往東三十裡就是了。”老伯朝着她身後指了指,看着這小姑娘灰頭土臉的,身上衣裳穿戴倒像是比尋常人家中的要好些,想來多半是去尋親,隻怕還不知道掖縣如今是個什麼情況,人還樂呵呵,忽就覺得碎銀子咯的手心生疼,生出幾分憐惜之情。
“這次發大水最嚴重的就是掖縣,死了好多人,好多房舍都給沖沒咯,你若是去尋親還是選别的親戚吧。”老伯搖搖頭,終是沒忍心,将手裡還沒捂熱的碎銀又還了回去。
趙清穗愣了愣,木深師父并未說過若是遇見這種情形該如何做才好,她怕出錯,隻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過半晌,才同人道謝又坦誠,隻說自己是去尋師父。
老伯聽罷,如今的掖縣可不是個好去處,不過既是親眷在處自會對多加照應,見她執意要去,終是再未勸阻,給人指完路,道一聲萬事小心後又再度搖槳離去。
掖縣離三清觀不遠,沒受災之前也算是個繁榮的大縣,比起其他幾縣因為人最多,故而災情也最嚴重,所以影空師父便帶着觀中幾個弟子掖縣來赈災。
趙清穗如今既找對方向,總算能夠徹底松口氣。眼瞧着山雨欲來,本打算沿途找間客棧歇腳一晚在繼續趕路,保不齊還能遇上師父他們,見她都已經追到了這,必定不會再開口趕她回去。
隻卻忘了她自一路上就諸事不順,接下來哪裡又會順遂。
客棧自是沒遇到,天色越來越暗,她實在累得不行,未不在荒郊野嶺過夜,隻好尋了一處歇腳的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