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縣臨湖,地勢低凹,百姓靠水吃水,祖祖輩輩大多都以打漁為計,一直風調雨順,日子也算安穩,百姓安居樂業。
直至到了日前,掖縣與臨湖幾縣都接連下了數日的暴雨,湖水越漲越厲害,朝廷才建的好河堤攔不住,掖縣的屋舍被毀去了大半不提,百姓更是流離失所,傷亡慘重,怨聲載道一片。
隻幸好這些日子裡來了好些善人相處,尤其從是三清觀中遠道而來的道長,在城中施粥坐診分文不取,凡是被施過恩惠的掖縣百姓都交口稱贊。
這三清觀道長高風亮節,倘若碰得瞧,便還能在施粥的攤子上瞧見一位粉雕玉琢似仙女下凡來的姑娘,但凡是孤弱,那位姑娘就總是會額外送上些銅錢,數額不算大,但是稍微咬咬牙,老實本分不貪心,最艱難的幾日也能挺過去。
今日就來得正是時候,那好心腸的姑娘正在那攤子上給人分粥。
春紅從竈邊忙活完,隻見施粥的攤子前站着一個熟悉身影,簡單又素氣的束袖交領衫衣月華裙,在冒着滾滾白煙大鍋邊上忙個不停,春紅當即小圓臉鼓了鼓,跨過門檻走了出來,湊近那道人影前小聲道:“公主又不聽影空道長的話,道長分明說了每日隻許公主在此處兩個時辰,公主若是再這樣,待道長看診回來,我定都如實告訴他。”
趙清穗沖着春紅滿臉無辜的笑笑,那日自己一意孤行偷偷遛出了三清觀,結果因為跟丢了人晚到了一日,一路循着她來的春紅反而到的比她還早些。
那日自廟中醒來之後,瞧見的便就是那地上還未全然熄滅的火堆,四周都空蕩蕩,哪還有半個人影,她才知自己被那個小啞巴給擺了一道,最後也隻得揣着一肚子氣灰溜溜到了掖縣。
因着沒瞧見她蹤迹,春紅可吓得不輕,如今隻怕心中還憋着氣,否則一向最聽她話的人怎也學會用影空師父威脅人了。
影空師父是三清觀的道長,人長的就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清雅模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見識很是淵博,最擅岐黃之術和占蔔吉兇,醫術天下第一,給趙清穗開出的藥方子,苦得也是天下第一。
影空師父還是木深的師兄,話少心細,擅能洞穿人心,說出的話總能一針見血,在觀中亦或是上京城裡都素有威望賢名。
木深師父怕他,所以連帶着趙清穗心裡也怵,好在這次她跟到掖縣來影空師父并未如何苛責,給她瞧了瞧脈後也默許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好春紅,是我不好,我也是一時投入起來忘了時辰,你就饒過我罷。”趙清穗将勺子裡盛着的白粥穩穩盡數倒進了災民碗裡,才将手裡的勺子轉交給了旁人。
春紅臉圓,長趙清穗兩歲,如今堪堪十五,身形已經開始豐腴起來,銀盤似的面白裡透紅,生的就是一臉福相。
如今見趙清穗聽勸,心中自是巴之不得,随即引着人又進了夥房。
夥房逼仄,四個竈台一張桌,卻也能暫時讓災民們再稍微挺一挺,渡過眼前難關。
春紅将桌子好生收拾了一番,又從一直溫着的蒸屜裡拿出一疊菜包子,一盅色澤奶白的魚湯,一道清炒藕帶,
隻叫趙清穗坐好之後就再不許動了。
“我知公主心善,不忍見這些疾苦,凡事力所能及就都想要幫一幫。隻是公主身子都不好,自己都還日日吃着藥,若是現下先累倒了,影空道長定會二話不說先将公主送回去的。”春紅苦口婆心,一面給她夾包子,又将魚湯也推向她。
在春紅看來,公主身份尊貴,加之本就是在長身體的時候,如今身邊又有她這個貼身大宮女在,吃穿用度稍微不同尋常些有何稀奇,這比起在清心殿,已經是有所收斂。況且公主離不得藥,若是膳食上還沒有點兒油葷,如何有力氣去克化那些藥。
好在公主瞧了眼菜色,并未說什麼,反而還誇了她手藝,後又命她也坐下一同用膳。
公主平日裡也總會這樣,至于問起原由,公主就誇她吃相好看,瞧她吃得香,食欲也自會好上幾分。
能讓公主好的事春紅都絕不會拒絕,随即又坐下陪着趙清穗吃了些,隻忽然聽公主提起一嘴吃過炙魚,她心下好奇,之後待細問,公主又噤了聲,再不多說了。
其實趙清穗就是不大樂意獨自一人用膳,平日裡總也沒什麼胃口。
身邊若有人陪着說話,好歹也能稍微多吃上幾口。
這邊用着膳,外頭正好遞了消息來,是前些天藥材消耗大,影空師父訂了批青州的藥今日到,正等着去驗貨。
隻是影空師父在掖縣停留的這幾日,雖也再幫其他醫館重建,患者也已經不似初來時那般多,但凡是棘手的病患,總歸大多還是得來請影空師父。
今早就來了一獵戶,雖并非是這次的災民,隻是因着病症棘手,各處求醫無果,故而家眷尋了過來,影空師父當即應下,随着人進了山,如今仍未回來。
如今能管事的便就隻剩下影空師父身邊的弟子圭五,故而現下隻得圭五代為前去驗貨。
趙清穗恰好聽見了他們之間的談話,頓時來了興趣,她自到了掖縣就一直待在此處,如今春紅又将她看得緊,與其幹坐着,倒不如出門去瞧瞧。
随即叫上春紅,跟着圭五一道出了門。
驗貨的酒樓是對方定的,那片地方地勢本就高些,住的又都是官僚富商,相對旁的地方要繁榮富庶,屋舍也用的是堅固磚瓦,算是此次受災最輕的地方,雖也有不小的影響,但恢複起來卻不及旁的地方費力。
趙清穗頭回來,剛步至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陣陣高呼,不知是在做什麼,隻知氣氛很是熱烈。
接連幾日陰雲蔽日的籠罩之下,面對的皆是愁雲慘淡之狀,這處卻格格不入,處處彰顯着掖縣往日的生機,連帶這春紅心中也不由好奇,一下子活泛起來,忙扯了扯趙清穗的衣袖:“公主快,咱們進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