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看到朦胧的身影。他被捆着雙手綁在柱子上,看不清模樣,但垂落的金發印證身份。
“這就是你上船的方式?”
希琳記得昨天晚上萊爾·亞當斯那張自信的嘴臉,他說他不需要海眷者的幫忙也能登上船,他有自己的辦法。
“出了點小意外。他差點沒有按計劃上船,要不是我,你到嘴的懸賞金可就要飛走了。”
男仆暴露,他扛不過海軍傳下來的酷刑,一定全都交代了。崔斯特很謹慎,有人透露了他的行蹤,他甚至可能放棄這次離港的機會。但他必須上船。
在灰港,崔斯特最在意的人隻能是逃出監獄的他。
隻有他主動送上門,他才會松懈。
他和崔斯特之間有其他的較量。單從結果上說,他确實遵守了她們之間的約定。
希琳上前,水刃出現在手中。
“等等,希琳。”萊爾側過頭,随着他的動作,鮮血的味道更加濃郁,“不要解開。他很快就會回來,你先躲起來。等我的信号。”
希琳握着刀的手停下。
“聽我指揮,我比你了解他。隻有他認為自己赢了,你才有機會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解決他。”
“我不相信你。”希琳擠出一句話。
她不信他。她不知道兩個亞當斯之間的關系,他們說不定合起夥來欺騙她。
“你學會了。”萊爾突然笑起來,随着他咧開唇角,鮮血的味道撲面而來。
“對,要保持懷疑。但我說過,沒有人會在海上殺死海眷者,我見過你的能力,不會蠢到在海上嘗試殺了你。”
他記得他們離開監獄時那神奇的能力。
現在,他們在一艘行進的船上。腳下就是大海。她随時能逃,他可隻有殺了崔斯特才能離開。
海的眷者短暫的遲疑。她随時能離開。
她在船艙内環視一圈,躲進固定的立櫃裡。
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希琳躲藏在立櫃中,隔着木闆,她能聽到外頭傳來的沉重的呼吸聲。
空氣裡的血腥味很重,萊爾·亞當斯受傷不輕,血的味道混雜着神泣寶石蘊含的氣息,這氣味逼得人無法呼吸。
那是海之神逝去時流下的眼淚。是祂的不舍與悔恨,痛苦與遺憾。
她是大海的女兒,與大海血脈相連,這份不舍與痛苦通過血與海傳遞給她。
在海之冢,面對那扇完全由神泣寶石鑄就的門扉,她被這種力量壓迫,做出錯誤的判斷。
現在,又是神的眼淚、神的遺志。讓人不悅,但命中注定。
砰——
門被打開,有人走了進來,光源随之亮起。
希琳收斂思緒,挺直腰背,透過縫隙,她看到一道壯碩的影子。
崔斯特·亞當斯。四萬金子。
解決他,物資将不再是問題。
“我親愛的弟弟。”
稱呼敲在她的大腦上,嗡的一聲,希琳的緊張與雀躍都消失了。
保持懷疑。希琳隻記得他的提醒。保持懷疑。他們是兄弟。那危險的就是她。
希琳握住海水凝結的刀刃。
出不出去?在萊爾·亞當斯掙脫繩索之前,她有把握解決崔斯特。
“現在,我們距離灰港有一段距離了。”崔斯特·亞當斯壓抑着喜悅,“不會有人來救你了。”
萊爾垂着頭,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
崔斯特不滿他的态度,他走上前,拽着萊爾的金發迫使他擡頭:“我說,我赢了。”
他被迫昂頭,眼神輕飄飄的,不是憤怒,而是不屑。這種目光,就和他的母親一模一樣。
崔斯特記得寄人籬下的生活。萊爾的母親,他的養母,那位被稱呼為女爵的夫人,總是用這樣輕飄飄看不起人的目光注視着他。
怒氣上湧,他惡狠狠地給了萊爾一拳,他被重擊打得側過頭去,整個鼻子都歪了。
血滴出來,在地毯上聚集成一片紅色的小湖。
希琳瞪大眼睛。
他們是兄弟?兄弟之間原來是這樣的?
“在弗農貝恩待了半年,你還是沒有學會做階下囚。有什麼了不起?你的母親是公爵又如何,你照樣是私生子。”
萊爾終于做出反應。
“原來,那些腌臜事都是你讓人做的。”歪斜的鼻梁和流血的唇角讓他看上去又蠢又狼狽,這讓崔斯特心情大悅。
“讓人在我的被褥裡排洩?你就弄些這種下三濫?”
“下三濫怎麼了?對付你,就要用這些肮髒的東西,對吧?女爵的私生子。”
“我們離灰港多遠了?”萊爾突然轉換話題。
“多遠?遠到你的那些手下根本來不及救你。”
“适合抛屍海上。”他突然說了一句,然後狠狠咬住穿透舌頭的裝飾物。
海在悲鳴。
這是信号。
希琳從立櫃中出現,從身後拽住了崔斯特·亞當斯。
突然的變故讓他慌了神,求救的本能促使他大喊大叫,但聲音被完全阻隔在這處空間内。
海水。海的悲鳴籠罩艙體,一切的回響都在被海吞噬。
“先别殺他。”萊爾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水刃已經切開軀體,鮮血向外湧動,希琳停下動作,再深一分,她就能拿到懸賞。
“早說,你有什麼要問的嗎?”她對萊爾的态度客氣些許,要不是他分散注意力,她的靠近不會這麼容易。
他鼻子歪了,唇角滲血,眼睛烏青,看上去滑稽又愚蠢。
萊爾加快手上的動作,甩開繩索。他吐出一口血水,海的氣息躍動着。
希琳的瞳仁放大。他把神泣寶石吞進肚子?
萊爾一邊靠近,一邊扳正骨折的鼻梁。鮮血順着鼻腔滴落,他從床鋪上撕下一條幹淨的布,輕輕擦拭。
“我說話不方便。”他差點把舌頭咬下來。
不過,這事沒法和海眷者提起。
他蹲下身,替崔斯特捂住脖頸上湧出的鮮血。
失血讓他失去反抗的能力,如同鷹一般的眼睛落在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身上。
蔚藍的眼睛,海水凝結的武器。
就差一點,誰能想到誤差出現在這裡?
海的眷者。
萊爾·亞當斯要殺海眷者的消息傳遍了七海。她怎麼會、又怎麼敢和他勾結在一起?她就不怕被萊爾·亞當斯背刺嗎?
氣管藕斷絲連,他喊不出聲。
他真的想不通。萊爾許諾了海眷者什麼?他恐怕是最熱衷于殺戮遊戲的人。
轟——
劇烈的震動使希琳晃動幾下。
“炮擊?”她挪步到船艙唯一的船前,遠處,隐約可見燃燒的燈火。
“是那家夥——”崔斯特知道這是什麼。
斷斷續續的話語,不成片段。萊爾死死捂住他的傷口,企圖用這樣的動作阻止他生命的流逝。
“誰?那個一直藏在暗處的家夥到底是誰?”他早就知道有人在暗中謀劃着一切,否則,崔斯特早就把他弄死在監獄了,又怎麼會等到海眷者來救人?他可不是什麼有謀略的家夥。
有人謀劃着一切,是誰?他不知名的兄弟,還是讓他們互相厮殺的父親?
希琳·安托瓦内特的刀太快了。他還有很多話要問。她還沒意識到情報比命值錢嗎?
手掌陷入斷裂的傷口,徒勞地拼接人類脆弱的軀體,總是如同玩笑一般的語調終于變化。
“說——說話!”
崔斯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死死盯着萊爾,瞪大的眼睛中滿是嘲弄,他在笑,嘲笑他的癫狂。
他們都是獵物。兩個亞當斯,一個海眷者。都是。
誰也别想跑。他的嘴唇翕動,大發不出半點聲響。
仿佛要印證他的想法,幾道火光從四面八方襲來。
轟——轟轟——
火炮落在甲闆,迅速燃起熊熊烈火。
“敵襲!敵襲!”甲闆上的水手們大喊着,慌亂地應對這突然的襲擊。
“海眷者的船!”
“是海眷者的船,活捉海眷者!”
希琳後退幾步。
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裡,雙桅帆船的結構都差不多。深夜離港的雙桅帆船,太可疑了。
“我們被包圍了。他們以為這艘船是深海碧波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