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問真在一邊看着,若有所思。
徐虎昶和大長公主教她的都是單刀直入的陽謀、直截了當的壓制,他們教她煌煌之道,想叫她做個聖人君子,對陰謀詭計自然也教她辨别應付,但這些口舌機鋒,卻沒叫她涉獵過——畢竟他二位也都沒與人打過嘴仗。
聽大夫人這樣說話,倒挺有意思,且針對鄭家這種不能撕破臉卻也不怕得罪的人似乎别有奇效。
送走了人,徐大夫人一回頭,見她這模樣,便笑呵呵有些得意地道:“真兒你磊落慣了,豈不知對這種要臉的人,咱們比她們更要臉就能叫她們難受了!”
徐問真道:“還得母親教我。”
“凡是母親會的,自然都想教給你。”徐大夫人與徐問真并身往回走,想牽她的手,想了想又頓住了。
徐問真便笑着先握住她的手,徐大夫人下意識一怔,旋即欣喜不受控制地湧到臉上,她連連道:“哪天娘帶你出去逛逛,這樣的熱鬧多了,你且看吧!”
徐問真再走時,那一對名貴花觚也被塞到她口袋裡了,由凝霜小心翼翼地捧着錦盒,回到臨風館裡又找不到地方安放。
徐問真尋思一會,還是撤下案上新換的官窯素白賞瓶,拎出一隻花觚換上。
含霜歎道:“還是快搬到明德堂去吧,這屋子雖也幽雅,到底狹小了些,稍多一點玩器都顯得太繁了。”
那邊明苓明瑞搶在乳母前頭哒哒哒跑進來,正見到這邊換陳設,明苓喜歡極了新換的白賞瓶,覺着插碧桃花最好看,忙道 :“怎麼換瓶子了?這個多好看呀,姑母不也喜歡極了?”
徐問真笑了笑,将她抱起叫她摸一摸新花觚,“這是你婆婆給姑母的,姑母也喜歡極了,先換這個擺幾日好不好?”
明苓愛屋及烏,聽聞是婆婆給的,新花觚也順眼不少,拄着下巴思索着道:“這個瓶子插白玉蘭花或許好看。”
明瑞在旁慢吞吞點頭,“不錯。”
瞧他小大人的模樣,徐問真忍俊不禁,點點他的額頭,“休學你翁翁,才多大點?既如此,今日你們兩個陪太婆婆到園子裡賞花,順便幫姑母折一枝玉蘭回來插瓶可好?”
二人被她如此鄭重托付,頓感肩抗大任,紛紛點頭。
兩個小搗蛋鬼就如此被徐問真順利支走,又給近日春困懶得出門的大長公主也派了散步任務,問真滿意地點點頭,含霜笑道:“娘子好容易得半日閑,我烹一壺好茶來吃?”
“不急,先傳洛娘子來,月初了,該對上個月藥材上的賬目。”徐問真又道:“晚些問滿與問顯過來,去小廚房取問滿喜歡的點心。”
至于問顯嘛……打過棒子後,吃到的棗才甜嘛。太輕易得到的偏愛,依照問顯的性情,隻怕不會珍惜。
這段日子她細細留神關注,問顯本性倒是不壞,隻是太像七叔母了。
頭腦沒有多少,心思擺在臉上,真走出家門到京都的社交場中去,隻怕被人連骨頭渣子都啃幹淨,自己還沒意識到了。
她已入學幾年,不算小孩子了,性子并不容易扳。
但沒關系,徐問真喜歡修理難修的小樹。
将難修的小樹修直了,日後觀賞起來,心中才格外滿意不是?
坦白講,徐問真撫養明苓明瑞,甚至如今接手十七娘,除了出于血緣、責任與感情外,也因為她自己喜歡。
對她們這種人來說,撫養一個小孩子其實并不費力,真正費力的活自然都有仆從承擔,至于其中她需要花費的心力——對她來說,照顧徐家的小樹們,和侍弄花園中的牡丹區别不大。
撫養孩子,要操心孩子的品性與成長;侍弄牡丹,要操心花土的品質與花木的生機,左右都是操心,還是養孩子帶給她的成就感更高。
如今,她的剪刀對準小有問題的小女娘八娘子問顯,正躍躍欲試。
小孩子嘛,心裡有點不平、嫉妒都可以理解,但那麼直白地将所有情緒都表現出來就不好了。而且作為徐家的八娘子,問顯必須明白,她的所有負面情緒,就仿佛刀劍的刃,必須對準家門外的人。
在家裡挑三揀四耍些小孩子心機,不是這個年紀的女娘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