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龍山,隻聽其名,便知是大山深山。
外圍還有附近村民開墾的山地,雖種莊稼收成不大好,但好歹是地,時常能看見勞作之人。
往裡走,山路越發崎岖不說,路邊的野草藤蔓都要将狹窄的路面淹沒,偶爾能見到搭夥砍柴的樵夫或是采藥人。
再往裡走,卻是不成了,附近村子嚴令村民再往裡走。
樹大草深,一不小心碰見山豬、豺狼,保準丢了性命,更别提熊瞎子、虎豹這等深山猛獸偶爾也會出來覓食。
若是招緻猛獸下山,那更不得了,整個村子都得遭殃!
藏龍山連綿幾千裡,縱深幾何無人知曉,世人隻道裡面有山民,卻是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家。
柏蒼所住的白雲嶺,攏共三十幾戶人家,若是出山,晴日天氣好日頭長,得五六日,若是碰見下雨天,走上一旬說不得還在山裡。
他這次出山,雖開春了,但山裡還沒完全開化,中午日頭好氣溫高時,有些路段解凍,樹葉雜草遮掩看不出來,踩上去卻是又濕又滑,一不小心就滑倒摔一跤,甚至,可能直接跌到坡底。
闆車扶手兩側綁了一根粗麻繩,柏蒼将麻繩綁碎布的一段搭在肩上埋頭前行,闆車被麻繩拽着不情不願前進,轱辘處吱呦作響。
謝烨跟在後面,偶爾幫忙推一把,并非她偷懶不想幫忙,實在是腳底的泥厚的擡腳都費勁。
不遠處的草叢或是密林裡,不時簌簌作響,偶爾還有咔嚓聲。
若是驚動覓食的兔子或者小憩的山雞還好,就怕招來覓食的野豬、散步的豺狼,總歸是有些吓人。
被柏蒼告誡,初時,謝烨走路都是鬼鬼祟祟,就怕突然沖出個野獸。
現在卻是不成了,拄着柏蒼專門幫她現砍的“登山杖”,彎腰撅着屁股一步一步挪。
自從跟着柏蒼進山,這已經是第三天,她可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山大溝深、翻山越嶺。
渴了就喝水囊的水,餓了啃幹餅,夜間找個空曠的地兒生堆火靠坐半眯半醒糊弄一夜,天亮繼續趕路。
好在老天爺給臉沒下雨,可即便如此,謝烨還是向“落魄潦倒”狂奔。
水囊的水要留着解渴,她已經三天沒刷牙了,偶爾遇見小水塘也隻敢洗把臉,紮的馬尾辮三天沒解開過。
現在,最渴望的就是好好吃一頓熱乎的現做的飯。
毛茸茸的肥兔子從草叢蹦過,在謝烨眼裡已經不止是可愛,還很可口!
隻是,她也不是沒眼力勁兒,人柏蒼忙着趕路,就沒好意思讓人打獵吃燒烤。
今天一大早趕路,穿過一片松柏林,好不容易平坦了些,柏蒼卻拉着闆車沿着斜坡往上走,所謂的山路,不過是他出山時踩踏标記出來的少有枯枝爛木卻雜草叢生的黑泥地。
謝烨還得時刻注意着從旁邊不知名草藤上垂落的大蜘蛛,直沖臉面飛來的山蜂,甚至跟樹幹紋路顔色無異的蛇。
光柱自樹葉縫隙掉落,為熱舞的土塵霧氣打下耀眼的“聚光燈”!
林子靜谧又熱鬧,不聞人聲,鳥鳴啾啾山雞咕咕卻是不曾斷過,山蜂一群又一群的歌唱春日好風景。
厚厚的枯葉堆在地上,表面還能看出葉子形狀,底下早已是腐葉爛泥,踩上去軟綿綿咯吱作響,車輪碾壓過,留下“cang”、“cang”的聲響,像枯葉在抗議,又似不甘的呐喊,車轱辘渾不在意,自顧吱呦。
聽着身後沒了動靜,柏蒼停步,彎腰喘息的同時道:“快了,再走半刻鐘就能到對子房,在那休息半日,明早再進山。”
聽這話,正艱難追趕上來的謝烨腳底一滑,單膝跪地有力無氣道:“進、進山?那我們現在是······”
到底是有多遠,這都已經在山裡走了兩天半了,怎麼就才進山呢?
柏蒼将闆車打橫,抽出插在麻袋縫隙裡的木杈撐住扶手,繞過車見謝烨半跪在地上,過去将人拽起,半扶半拖走到車後。
“你靠着歇一下,我去去就來。”
謝烨仰靠在麻袋上望天,頂着新芽的枝幹将天空割裂成不規則的幾何形狀,不時有飛鳥掠過,耳邊響起淅瀝瀝的水聲,她閉眼。
面對此情此景,謝烨已經麻木。
第一天進山時不知情,渴了就喝水,結果,上廁所時才犯難。
不要看這是野草叢生荒無人煙的山林,随便找個地兒解決三急可是個難題,飛蟲蜂蟻多暫且不說,眼下正是春季,萬一草叢竄出個剛睡醒的蛇······,何況還不能走太遠。
所以,在丢臉與丢命之間,謝烨果斷選擇前者。
以至于現在,她已經很能平靜地接受此種純天然生活場景下的尴尬瞬間。
畢竟她上廁所都是柏蒼幫她找地兒,敲打枯草後踩碾平坦,然後站在五步開外背過身放哨。而她自己,就地解決三急時不僅要防上衣衣擺掉下來,還得揮舞胳膊驅趕飛蟲。
那姿勢,那糗态······以至于到今天,謝烨真心覺得,“吃苦耐勞”這一優良傳統美德她已經具備了前一半。
“往那邊走個兩三裡是馬家寨,嶺上有姑娘嫁到那邊了,年前成親的。”
聽着話音謝烨睜眼,順着柏蒼的示意看去,那邊應該是東邊,山嶺斜坡不是很陡,但樹木不少,尤其往頂峰處看還能看到楊樹發白的枝幹,道:“那邊是······楊樹林?”
“嗯,東邊多楊樹,馬家寨的人就靠賣木材過活。”
聞言,謝烨來了興緻,“你們村的主業是什麼?”
見柏蒼疑惑,她解釋道:“就像你說的,馬家寨靠賣木材過活,你們村人靠什麼過活?”
柏蒼沉默,搓了搓傷疤累累粗糙發黑的掌心,解下綁在闆車上的水囊低低道:“附近有水溝,我去打點水。”
望着他略顯慌張的背影,謝烨心下有不好的預感,能讓寡言強勢甚至大男子主意的糙漢避之不談,定是個諱莫如深的話題。
因着此一出,後半程兩人未交談一句,甚至,見柏蒼直接将山溝裡的水裝在水囊,謝烨也沒再多話。
兩人一闆車沉默無言,走過斜坡穿過棗林到了一處山坳,林中天色漸漸變暗,
柏蒼才開口打破沉默“到了,我們今晚就在這裡歇腳。”語氣很是欣喜。
謝烨從闆車後探頭,見一個雜草包堆在山······崖下。
說是山坡吧,裸露的土壁與地面垂直,可若說是山崖,好像也不準确,高度也就三五米的樣子,頂上滿是幹枯的雜草藤蔓。
“那是······你說的對子房?”
“嗯,别看外面不起眼,裡面可舒服了。”柏蒼難得口吻輕快,加速往草包方向去,扶着麻袋的謝烨一滑,差點撲倒。
碗口粗的木棍用藤條捆綁編成一排,外圈種滿荊棘棗樹,左看右看都不像門。
柏蒼拔起插在土裡的木棍挑開一片荊棘棗樹叢,謝烨便看見裡面情景,笑道:“這門,造型挺别緻!”
“防野豬狼崽的。”柏蒼沒進去,反倒是往草包旁邊去。
謝烨這才察覺,旁邊的枯枝爛葉下有動靜。
對子房是獵人在深山裡找合适的位置挖坑搭建的簡易木屋,背靠山體,三面用木排圍堵成牆,旁邊移植一些帶刺的草木做防禦,用手腕粗的枝條編成木排覆頂,而後抹厚厚的泥再覆蓋松柏枝桐葉等,最上層則覆上幹草,确保不漏雨。
從外看是雜草包,内裡卻是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