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真好,是因為來審訊我的是尾崎紅葉,而不是别的什麼人。
——因為紅葉大姐是目前為止我遇到的人裡,感情最細膩、最柔軟的一個。
這可能是因為她的性别,也可能是因為她過去的經曆。總之,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做出的那個比喻,她是在港口Mafia的泥濘裡生出的殷紅的花朵。即使沾染再多罪惡,花瓣依然脆弱。
所以我說的這番話,隻會對她起作用。換做中也或者森醫生,都起不到期望中的效果。
前者大概會“哈”一聲然後來一句“那又怎樣”——别誤會,他隻是單純的遲鈍,而且喜歡逞強——而後者,無恥程度堪比族長的肮髒的大人,估計會笑眯眯的說“原來太宰君發現了啊”之類毫無營養的廢話。
我也無恥。
我在利用大姐的感情,用來攻擊她的内心,達成自己的目的。
一定要開脫的話,說一句“這也是沒有辦法”也勉強能過關。但開脫終究是開脫,借口就是借口,不過就是人天性裡自私,甯願傷害别人,也要滿足自己而已。
啊,原來,我還是個人類啊。
…………
我低着頭剖析自己的内心,紅葉大姐站在原地出神。
痛苦是雙向的,但在更重要的東西面前,感情一無是處。
“還沒好嗎?”我搶在她之前開口,截斷她的話頭:“大姐來審訊我,一定有被指派來的問題吧?可以随意詢問哦,隻要我願意回答。”
她猛地擡頭來看我。面上平靜冷漠,眼神卻堪稱倉惶。
隻要我願意回答——換言之就是不會有問必答了,這種情況下,她的上司指使她用刑都不奇怪。
現代社會的刑訊有很多新花樣,比源氏更血腥的有,更痛苦的有,更恥辱的有,更折磨人的自然也有。可能幕後的人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在中也帶給我的書裡,就有一本專門介紹這個。
恐吓,威懾,以及“我早就盯上你了”的警告。
對方大概是這個意思。
我故作無辜的看着尾崎紅葉:“怎麼了,大姐?”
被鐐铐铐的血液不通、冰涼麻木的手勉力動了動,讓鎖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問我啊,為什麼不說話?”
仰頭露出人類纖細脆弱的脖頸,還是那個輕飄飄的、人畜無害的笑容:“反正我又不是真的太宰治,就算被拷問成瘋子、被拷打至死,也沒有關系吧?”
“啊,說不定還能把真正的太宰君換回來呢,”我盯着她,循循善誘:“反正我已經在這裡、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殺了我,對港口mafia有益無害不是嗎?”
“回答我啊,紅—葉—大—姐——”
她終于微不可查的顫抖起來。
從指尖,到發髻,越來越明顯。
“我、妾身……”她捏緊了傘柄,像是在從中汲取什麼:“妾身……”
吱——的一聲刺耳銳鳴,震的我和紅葉大姐同時擰眉。
“喂喂,聽得到嗎……”
四面八方傳來失真的男人的聲音,夾雜着絲絲電流的噪音,明明是吵鬧的,卻因為對方語氣而顯得十分沉凝:
“别再欺負我的幹部了,太宰君。”
他果然在看着這裡。
我從善如流的應了一聲:“哦……然後?”
“然後來見我。”對方說:“我們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是的,這就是我的目的。看,它達成了。
“……好呀。”
我答應了。于是立刻就有人從外面進來,穿着黑西裝戴着黑墨鏡,一副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不關注的樣子繞過紅葉大姐的身邊,小心的為我打開桎梏、把我扶起來、還給我披上一件厚實的大衣。
大衣裡面溫熱,可能是之前在光下曬過,或者剛剛被加熱過。
快要被凍僵的身體不由得舒展起來,我松了口氣。
紅衣紅發的女性還愣愣的站在那裡,不管怎麼說,都是我刻意逼迫她遲疑潰敗,過錯在我。所以被人挾着經過她身邊時,我低聲道了一句“抱歉”。
她沒有動作,也沒有回答。
…………
從審訊室被蒙着眼睛七拐八拐向上向下、最後終于到達光下時,我歪頭向外面看了一眼。
一整面的玻璃幕牆,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落在下方的大片的房屋屋頂,和西方橙紅色的墜落的夕陽。
光線很美,雕花镂空式的欄杆和靠裡那一側牆上的壁畫裝飾,都在斜斜進入的光下泛着柔和到模糊的光暈。我和那些人的影子投在地面、牆面上,被拉的很長,将這畫面截成幾段,卻又奇異的融合進去。
“第二天了嗎?”我自問自答:“傍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