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暗啞虛浮,想必封山劍陣已耗盡了她的氣力。
“近來不曾,便是以往見過,看來你果然知道溯荒下落。”沈宿白冷笑一聲,“兇鏡亂世,衆生皆苦,你把你知道的和盤托出,仙盟或可留你性命。”
山風更加凜冽,烈烈吹動衆人衣衫。
阿織卻不再有任何回應。
沈宿白道:“難道你還以為會有人來助你?容我提醒,你的劍尊師父已經在昆侖山隕落。”
“歸元宗也已歸降。”
“自今日起,青荇山的餘孽,一個也逃不掉。”
沈宿白看着阿織,他自然知道這番話無法說動她——劍尊隕落、作亂的後果,她早該知道了,可她還是執意開起了劍陣不是嗎?
沈宿白随後道:“你想知道你師父是怎麼死的嗎?”
不等阿織回答,他笑了笑,“聽說你還有一個劍術很好的師兄?”
“問山劍尊何等厲害,便是三大世家家主也難以匹敵,好在家主們趕到昆侖時,劍尊已經受了重傷,身邊留着一把春祀劍。”
阿織聽到這裡,終于擡起了她灰白的眸。
春祀劍是誰的佩劍,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春祀劍,劍身如水,劍柄處刻有‘青陽’二字,不正是你師兄葉夙的佩劍?”
“你眼下明白了嗎?是你師兄不堪忍受你師父的惡行,親自令劍尊伏誅的。之後,他大約是覺得自己手刃親師悔恨不已,不得不自戕而亡,畢竟仙門找到春祀劍時,那柄劍已是無主之劍了。”
仙劍認主,隻有主人身死,劍才會淪為無主之劍。
“青荇山除了你,再沒有旁人了,所以你何必執着,不如……”
沈宿白說到一半蓦地頓住,阿織動了。
她緩緩舉起手中劍,滴血的劍鋒直指來人。
鋒銳難當的劍氣從她周身蕩開,攪動得暮色也難以安甯,黃昏不堪其擾,收起光束攏聚在她手中長劍,那劍意幾乎是有形的。
周遭數百仙盟弟子、仙家門徒,此刻竟無一人敢上前奪劍,她每進一步,衆人便退後一步。
直到阿織走到沈宿白跟前,山風忽然停了。
她仿佛是一片葉,要依托着這風,才能在這方寸天地盤旋、站立,而今風止,枯葉也該歸于塵土。
周身的劍氣如潮水般退去,長劍從她手中跌落,灰白雙眸最後看了一眼上山的小徑,無聲合上。
山中靜靜的,四下阒然。
好半晌,一名聆夜堂弟子才鼓起勇氣上前,伸指探了探阿織的鼻息,随後竟是驚惶失措,“她、她死了!”
死了?
本來就不該活着,沈宿白想。
他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中的人。
那樣聲勢浩大的劍陣,幾乎要令天地變色,她這啟陣人,怎麼可能不把魂與血都賠進去?
隻是可惜了,如此天資百年難遇,曾經藏于這青荇山中,而今,也要葬于此山之中了。
沈宿白言簡意赅地吩咐:“搜。”
身旁一名弟子應諾而出,伸手掐了個訣,随着訣音落,阿織身上的所有靈物頃刻飛出——一柄短木劍、一根銀簪,一片沾了冬霜的葉。
一目了然。
沒有溯荒。
周遭仙家弟子面面相觑:“沒有溯荒,那她在守什麼?”
“這妖女不惜開啟劍陣,傷我諸多同門,連靈音仙子也遭劍氣反噬,山中必藏有玄機!”
“搜,再去别處搜,她這樣守山,溯荒一定藏在山中!”
山中弟子再度四散搜尋,沈宿白又看一眼阿織,喚來身旁親信,淡聲吩咐:“收入禁棺,帶回伴月海吧。”
他心中尚有别的牽挂,言罷便往山下而去。
轉身的一刹那,沈宿白沒有看見,人群中有一個罩着鬥篷的仙家弟子一直不曾走遠,他默不作聲地立在一株榕木旁,靜靜地看着阿織的屍身。
待到沈宿白的身影徹底消失,這鬥篷人垂下眼,安靜地躬身,對着屍身做了一個撫心的動作,就像一個十分古老而莊重的禮儀。
随後,他的身形越來越淡,如霧一般,直到徹底融入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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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青荇山的二十餘裡外,有一片斷崖。
鬥篷人的身影再度浮現,便是在這片斷崖前。
他上前快走幾步,單膝跪下,撫心拜道:“主上。”
斷崖前立着一個修長如玉的身影,他面前是壯闊的夕陽,刺目的餘晖披灑在他身遭,但他周身的氣澤卻淡如春霧。
聽到鬥篷人的聲音,他沒有回頭,隻問:“看見她了?”
“屬下去晚一步,阿織姑娘已經……”
“不必自責。”立在斷崖邊的人聲音靜得像歎息,“你本來也做不了什麼。”
“主上,阿織姑娘直到最後,也守着青荇山,那些人不知道她在守什麼,隻當溯荒在山中,還把她的屍身帶去了伴月海。”
立在斷崖邊的人聽了這話,沉默下來。
天邊夕陽在雲海中落下,收起最後一點餘晖,黃昏落幕。
許久以後,他說:“她不是在守,她是在等。”
“是我辜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