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很小的符箓。
“今日我和汪州比試,被藏于劍鞘中的一道靈訣所傷,當時汪州忙于催動陣法,不可能有暇打出靈訣,但我記得,他那時往結界外看了一眼。結界外,有人幫他。”
所以在最後逆陣之時,阿織分明可以直接将冥蛇打入陣眼,這樣冥蛇會崩碎得更徹底,她卻先往汪州借她的靈劍上打了一道靈訣,就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出藏于劍鞘的符箓。
“有人幫汪州在劍鞘中藏了符箓,趁着我與他激戰之時,暗中催動符箓,傷我于無形。我取出這道符箓以後,溯了溯源頭,這上面是你的靈力。”
阿織道,“如果我把這符箓拿給你父親,他頂多斥責你一兩句,老太君行事倒是從不偏私,徽山規矩這麼嚴,我把符箓拿給她,你會怎麼樣?”
“你——”
“更或者,我不必把符箓給誰,二姐如果不介意,我可以跟二姐打一場。昨日汪州弄壞我的木劍,今日我崩碎他的冥蛇,師叔師嬸不也沒說什麼嗎?看來這種事出有因的比試,徽山是默許的,今日我跟二姐打完以後,如果不小心把二姐的佩劍也弄壞了,事後拿出符箓證明是二姐傷人在先,徽山就算要罰,大不了我再去思過谷思過幾日,隻是二姐會怎麼樣,我就說不好了。”
姜木晗看着阿織。
不知為何,自從這個三妹從思過谷回來以後,她一直有些怕她。
平心而論,今日阿織與汪州比試,所用的招式靈法,都是徽山教過的,即便最後的逆陣着實令人吃驚,三妹一直勤奮,曾經還單獨受教于大師伯,陣法上相較于旁人精深一些不奇怪。
或許……或許因為那夜在漫天風沙中,阿織浮于半空,手心結出的似是而非的古老陣紋吧。
姜木晗審時度勢:“大師伯他……的确是被妖獸害死的。”
阿織眉心一蹙:“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姜木晗道,“我還知道,大師伯和害他的那隻妖獸有些淵源,那隻妖獸,似乎是一隻食嬰獸。”
她這麼說,阿織想起來了,修道人往往是哪裡有妖煞,就出現在何方,降妖滅煞,并無定向目标,但這些年,姜瑕卻一直在追蹤妖獸的蹤迹,他似乎的确與姜遇提過,在尋一隻食嬰獸。
阿織問:“那你為何說他是被人害死的?”
姜木晗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聽過‘亡兵尋嬰’嗎?”
古時沙場慘烈,戰死的将士因為思念家鄉,死後怨氣凝聚不散,這些怨氣回不了的家,怎麼辦?它們就會靠近有新鮮人氣的地方,而最新鮮的人氣,就在剛出生的嬰兒或是幼童身上,這就叫做“亡兵尋嬰”。
亡兵尋嬰的怨氣源自于對故土的思念,本身是沒有惡意的,所以被怨氣趨近的孩子至多大病一場,等邪氣退了,就沒什麼大礙了。但是,有一種獸,叫做魇獸,又稱作貘,專門吞吃人的意念,亡兵尋嬰的怨念對它們而言,無疑是飨宴,等它們把這怨念吞吃殆盡,其中一些魇獸抵抗不了怨念的影響,就會喜歡上嬰兒、幼童的血肉,從而變成食嬰獸。
一般說來,食嬰獸都不太強,因為魇獸以吞吃意念為生,意志十分堅定,能被吃下去的怨念影響,大都是孱弱之輩。
但是,姜瑕在找的這一隻似乎不大一樣。
姜木晗道:“我也是偷偷聽來的……大師伯去世後,老太君一直在追查他的死因,後來發現大師伯正是被和他有淵源的食嬰獸所害。”
姜木晗說到這裡,語峰忽然一轉,“近日徽山附近出現了妖煞,周邊還有鎮民到山上來求助,這事你知道嗎?”
當夜阿織從思過谷回來,那個叫甯甯的同門的确與她提過這事。
阿織不置可否:“說下去。”
“附近幾個鎮子,先是有孩童莫名失蹤,後來發現有……有懷有身孕的婦人被開膛破肚,鎮民們沒辦法,上山求助,老太君親自下山探查,發現這些都是食嬰獸幹的,且這隻食嬰獸,正是兩年前害死大師伯的那一隻。”
阿織問:“你是說,這隻食嬰獸在害死我師父後,近日又出現了?”
姜木晗點了一下頭:“那晚我去孟春殿找阿爹,路過守禮堂,聽見老太君和爹爹、三師叔,還有幾位長老密談,說的是大師伯的事——他們沒發現我,我身上有阿爹給的傳音符,他們的聲音是從傳音符傳過來的——我聽老太君說,當年大師伯雖然被這食嬰獸所害,但食嬰獸也傷得不輕,這兩年一直沒走遠,就躲在徽山附近。
“大師伯一過世,老太君就下山去查他的死因了,如果食嬰獸在徽山附近,為何老太君沒找到它?因為有人在幫它藏匿,且這個人不可能是凡人,隻能是徽山姜家的修道之人。且老太君還說,這隻食嬰獸蹤迹詭秘,大師伯與它周旋多年,一直十分小心,但他被害當日,下山時非常匆忙,似乎接到了什麼确切的消息。”
阿織道:“你的意思是,當年徽山中,有人故意把食嬰獸的蹤迹透露給我師父,把我師父害死,這個人還幫着受傷的食嬰獸匿藏蹤影?”
姜木晗點點頭:“老太君說,大師伯不是輕信旁人的人,所以害死他,必是親近之人為之。”
阿織聽了這話若有所思。
姜瑕親近的人,都在徽山了。
姜木晗看阿織一眼,小心翼翼地問:“你想為大師伯報仇?”
阿織不否認:“嗯。”
姜木晗心想左右都與她說這麼多了,不如全盤托出,省得她以後再來找自己麻煩。
“你可以跟老太君請示,參加孟春大典的試煉。”
阿織的目光落在姜木晗身後的雲燈,“孟春大典的試煉,不是隻有守山人才能參加嗎?”
修道一途險難,往往一個不慎就命懸一線,孟春大典的試煉并不是一場兒戲,那是徽山的山門弟子邁上漫漫修道長路的關卡,是危險的,甚至會生死攸關,從前也有弟子折在試煉中,所以非能者不能參加。
姜木晗道:“是,但是你在比試中打敗了汪師兄,按規矩,在孟春大典前,打敗守山人的人,即可取代其守山之位,再說,汪師兄被你打得起不來身,也沒法去孟春大典了。”
她接着道:“那食嬰獸縱然厲害,終歸不是老太君和這麼多玄門中人的對手,老太君他們近日已尋到食嬰獸蹤迹,它受了傷,被逼入山中躲避,這次孟春大典的試煉内容,就是斬殺這隻食嬰獸。”
阿織沉吟片刻,見天色已晚,問道:“你說食嬰獸被逼入附近山中,哪片山?”
姜木晗愕然問:“你想自己去尋它?”
“你不必管。”
“……嶽池鎮,焦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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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池鎮,焦眉山。
焦眉山下有一片樟木林,月華初上,林中原本一片靜谧,片刻卻響起腳步聲。
腳步聲不急也不徐,遠望過去,來人是一名身形修長的男子,夜色遮住了他的眉眼,月光透過樹影,落了一片在他的衣袂,映出衣袂上如泉水一般的紋樣,那是淩泉紋,奚家的家紋。
男子身邊還跟着一片虛虛實實的影,仿佛一團夜霧,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如仙似魅。
須臾,男子在林中停下步子,他擡目看向眼前龐然幽阒的焦眉山,道:“到了。”
虛虛實實的影漸漸化形,最後變作一個罩着鬥篷的黑衣人,他撫心施以一禮,問:“尊主,我們找了數日的母獸,就栖息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