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氣力毫無章法,與憐香惜玉沾不上任何聯系。
她剛想踹他一腳,讵料下一息,傷口處的肌膚間,落入一道溫熱的觸感。
沈莺歌的眼眸慢慢瞠大,身軀完全僵硬,讷讷地順着男人的動作看過去。
謝瓒将最後一絲蛇毒清理出來,在月華的掩映之下,他面冷如修羅,慢條斯理地揩掉唇上的血,眼底沒有情,也沒有欲,渾然不覺得自己的舉止有任何不妥。
沈莺歌忍不住繃直了脊梁骨,心中委屈的思緒愈發洶湧澎湃。
他怎能這樣放誕?
想對她做什麼就做什麼?
“禦醫一會兒會來,屆時給你開清毒的藥。”謝瓒交代完,衾被籠住她,退了三尺。
沈莺歌看着三尺距,一個相當冷漠的距離,泾渭分明,像當年他那樣撇開她,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雖說早對他毫無感情,但這種事了拂衣去的做法,激起了她的怨憎。
連日滔天的委屈按捺不住,沈莺歌紅着眼眶瞪他,“你怎的不問我在哪裡中的毒?”
謝瓒心裡已經知道答案,但她既然這樣問了,顯然是引起他主意的,他遂道:“在哪?”
“在濯房!”
夜裡的風變大了,窗棂在她的身後,風将墨發吹得缭亂,一小绺黏在了她的檀唇與榴齒間,黑與白與紅,糾纏出了一絲绮麗。
淚眼朦胧間,沈莺歌沙着嗓子,繼續控訴,“這院子跟荒宅一樣,又冷又黑,我住不習慣!”
謝瓒目光在她濡濕的臉上停留了瞬間,頃刻,駛至案台前,點亮了屋内所有的燭盞。
“現在不黑了。”
沈莺歌繼續哭:“半個侍衛都沒有,我再有個好歹怎麼辦!”
謝瓒道:“青朔。”
一道勁裝短打的青年,魅影似的冒出來,跪在謝瓒身後。
“以後你負責夫人的安危。”
“喏。”
沈莺歌心中震動,原來長汀院裡是有暗衛的,不過隻聽謝瓒一人的差遣罷了。
“還有什麼需要的?”謝瓒垂下眼看她。
他待她疏離,但遵從禮數,橘橙燈火在無形之間軟化了他銳冷的弧度,讓他看起來比尋常平易近人——那麼一丢丢。
沈莺歌大着膽子道:“我睡前必須用紫薰香燭。”
單是紫薰香燭還遠遠不夠,她道:“還有盥面用的化玉膏、濯身用的紋布帨巾、敷面用的露華粉、盥手用的薔薇露、湯池料子要用的茵樨香、擦發用的香蘭油、禦寒用的銀絲碳……”
沈貴妃的精緻生活,潔面、沐浴、護法、起居自然要面面俱到。
謝瓒讓她提物質需求,她自然要提。
她也收斂,上輩子隻有宮裡頭才能用到的東西,一律删了。
青朔的眼角抽搐一下,忍不住用餘光看向家主,家主似乎也沒想到夫人的物品清單會如此冗長,但那一抹異樣的情緒轉瞬即逝,神色很快恢複成一片疏冷。
心中隻有一個判斷:嬌氣。
“青蒼,”謝瓒喚了另一個人出來,“去準備罷。”
青蒼領命稱是,疾若飛鴻,沈莺歌沒看清對方的容貌,他就沒了影子。
她還想說,這些東西一定要去東市的淩煙閣買,淩煙閣東西質量是最好的,但青蒼飛得太快,她後半截話隻好咽了回去。
謝瓒應了她所求,沈莺歌見好就收,止住哭,甕聲甕氣道:“謝瓒,你現在好些了麼?”
這份關切,自然摻了七分假。
謝瓒本想吩咐一些話,聞及此,挑挑眉:“你剛剛叫我什麼?”
“謝瓒。”
一出聲,沈莺歌猛然察覺不對。
原身是個規矩内斂的人,膽子小,對謝瓒想必是十分敬畏的,如何敢直呼其名諱?
沈莺歌大意了。
上輩子的稱呼一時半會沒糾正過來。
但覆水難收,沈莺歌尋回主動權:“難道不能這樣喚你?”
“可以,隻是——”
謝瓒看着她,漆眸藏着巨大壓迫。在其審視下,世間一切真相無所遁形,會被他全部看穿。
他輕喃道:“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沈莺歌一怔,心下瘋狂地斟酌着措辭。
出乎意料地是,謝瓒沒繼續說下去:“你先更衣。”
他去了正堂,沈莺歌暗中冷靜下來,随之吩咐以冬進來。
哪承想,進來的人是湯嬷嬷。
湯嬷嬷道:“夫人,奴婢替你收拾了以冬這個賤婢!她招認了,那個湯池的毒蛇,就是她放的!”
沈莺歌幾不可見地蹙眉。
與諸同時,謝瓒從長汀院蘇醒的消息,如一折洩了火的紙書,一夜之間燒遍了各座院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