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像三年前被賜死的沈貴妃!
尤其是方才的一颦一笑,還有眼神、舉止,差不多與記憶中人極其貼合!
兩人雖是同名同姓,但如何可能是同一個人?!
沈莺歌是曲陽侯的嫡長孫女,是現任謝家的少夫人,而那個禍國殃民的妖妃已經死了。
葛嫣定定朝着沈莺歌離開的背影看過去,她似乎感知到注視,微微側眸,眼角隐晦地彎了一下——這回眸一笑,讓葛嫣渾身都仿佛被浸泡在冰水裡!
明明是早春晴暖的時節,但葛嫣感受到透骨敲髓的寒冷,心律如擂鼓狂跳。
謝寶萍看到葛嫣臉色很差,近乎蒼白如紙,以為是被那個陶瓷娃娃吓住了,納罕不已:“不過是陶塑娃娃,究竟有什麼值得害怕?”
一個陶塑娃娃不可怕,但它背後所包含的隐喻、激發出來的聯想,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葛嫣低聲吩咐自己的婢女,嗓音帶着恍惚:“務必看管好熙姐兒,被讓她到處跑,尤其别去西苑!”
言訖,又掖住謝寶萍的手,凝神道:“你跟我仔細說一說謝家少夫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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傔從帶着沈莺歌去西苑候着,西苑是令國公府安設的客院,此處僻靜幽隐,林蔭蓊郁,很多廂房都是空置的,想來是給門客幕僚安置的栖所。
沈莺歌故意讓碎瓷片劃破手指,好在傷口極淺,根本不算傷,方才之所以要演撿碎瓷這一場戲,是利用葛嫣為敲門磚,借以深入令國公府的後院,她要尋一個人,也是此行最想見的人——
她昔日義結金蘭的好姐妹,葛绾。
葛绾從嶺南佛寺被老國公接走後,多年以來一直蟄居在國公府的深宅後院裡,杜戶不出,更不曾見客。
府内人人都對這位曾經入宮為妃的葛大姑娘避而不談,就連詩宴上的女眷們,也不曾對葛嫣提過她的姐姐,好像有什麼忌諱似的。
這就很有意思了。
沈莺歌在廂房裡告座,不一會兒,就聽到一陣匆促的步履聲跨進來,來者不是葛聞洲尋來的大夫,而是一個小女童。
不到十歲,包子臉盤兒,腦袋上團着兩條羊角辮子,一身青青綠羅裙。
讓人主意的是她的眼眸,不是純粹的黑色,是淺淺的茶色,有一種西域的風情。
她與沈莺歌打了個照面,然後貓着腰躲在門背後,朝着沈莺歌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沈莺歌眸色閃爍了一下,看到房門外傳了一陣焦灼的尋人聲:“熙姐兒去哪兒了?——熙姐兒?”
尋人的壯婦将将要走到沈莺歌所在的屋房門口,沈莺歌看了一眼小女童,小女童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
“謝少夫人,您可有看到一個小女童,穿着綠色裙子?”壯婦在門外叩問。
沈莺歌攏回視線,漫不經心地絞着指甲:“不曾。”
壯婦不疑有他,去别的地方找去了。
危機解除,小女童亦步亦趨地走到沈莺歌面前,一點也不怕生,有模有樣地跟她行禮道謝:“謝謝夫人方才幫熙兒解圍,不然熙兒又要被抓回北跨院。”
沈莺歌仔細打量着小女童的面龐,越看越覺得有故人的影子,忽然道:“你是葛绾的女兒?”
葛熙兒錯愕地看了沈莺歌一眼,頓了一下,緊接着矢口否認:“不、我不是……”
葛熙兒年紀尚淺,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沈莺歌隻用一眼,就看出真相。
沒料到,葛绾居然已經有了女兒。
呵,這一場局,更有意思了。
沈莺歌沒有繼續刨根問底,淡淡指着身邊的位置,讓葛熙兒坐着。
葛熙兒從沒見過這般漂亮的人,坐着的時候,一直在偷偷打量着她,眼底有驚豔,也有好奇。
沈莺歌早已習慣被人打量,溫和笑道:“我跟你母親是手帕交,很多年沒見,今天本來想給她送一個陶塑娃娃當見面禮,但……”
她露出為難的表情,“被你的嫣姨母不慎摔碎了,所以,熙姐兒可以跟我一起,把這個陶塑娃娃重新拼好嗎?”
若是葛嫣聽到這番話,怕是要罵沈莺歌佛口蛇心、滿嘴謊言。
葛熙兒果然信以為真,眼睛瞠得大大的:“你真的是我母親的手帕交?”
“我與你母親相識已有十三年,但我多年沒見過她,也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
葛熙兒眸色黯淡了下去,糾結了一會兒,決定坦誠:“其實,母親一直住在後山的祠堂裡,那裡被家丁重重把守,沒有令國公的囑咐,母親就不能出現,我也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看到她。”
“你父親在何處?”
這句話似乎觸着了葛熙兒的内心的痛處,她蔫不拉幾的垂着腦袋:“我從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我問姨母,問舅父,問祖母,問祖父,他們都說我沒有父親,隻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沈莺歌被逗樂了。
看來葛绾從佛堂裡被令國公府接回去時,就懷孕了,身為廢妃懷了旁的男人的種,對于書香世家而言是莫大的恥辱,對于看重名節的葛家尤甚,自然要把母女倆藏着掖着,不能被外人撞見。
兩人齊心協力把破碎的陶塑娃娃拼後,沈莺歌對葛熙兒道:“我們做個約定如何?”
“你幫我藏好陶塑娃娃,在見到你母親以前,不要讓任何人發現,”沈莺歌的視線從陶塑娃娃落在葛熙兒的臉上,“我會找到你的父親,讓你們團聚。”
聽到後半截話,小姑娘眼睛亮了:“真的嗎?我真的可以見到父親嗎?”
沈莺歌朝着她伸出一截蔥根兒小指:“我們拉鈎鈎。”
女郎的話音,天然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葛熙兒依葫蘆畫瓢的伸出小指,勾住了沈莺歌的小指,晃了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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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熙兒把拼好的陶塑娃娃藏在衣裾之下,小心翼翼地離開了。
沈莺歌坐在遠處,微微恍神,上輩子的記憶在腦海之中持續翻湧。
一時是她在暴雨的夜色裡,眼睜睜地看着死去的女兒被宮嬷抱走。
一時是她午夜夢回,總能看到女兒對着她哭,哭聲凄厲。
一時是她看到葛氏姐妹奸計得逞的面孔。
失女之痛,成了沈莺歌一生的心結。
上輩子葛氏姐妹是怎麼對待她的,今生今世,她必定百倍奉還!
少時,葛聞洲帶着大夫來了,為沈莺歌包紮好了手指上的劃傷,且道:“家妹驽鈍,不通世情,葛某代她向謝少夫人賠罪。”
葛嫣是個挺會來事兒的茶藝大師,但葛聞洲相反,他性情沉穩守靜,是個好人,屆時城門失火之時,沈莺歌不會把戰火殃及到他。
沈莺歌笑稱自己并不介懷,時候不早了,她好得回到詩宴上。
方離西苑,行走在穿堂的廊庑下,就見前廳的管事匆匆來禀告:
“小公爺,左賢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