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完,靠在樓梯的扶手上,看着手中搖擺不定的羅盤,不由得眼色一沉。
方才還混亂驚慌的花樓,又恢複了平日裡的樣子。底下的客人發出叫好聲,紛紛将手中的花兒扔上台,惹得旁邊作陪的女子佯裝不滿的嗔怒。
站在樓梯上的男子垂眼看去,台上正在表演的女子,正是那位老鸨所說的紅雨姑娘,方才在樓上所見過一面。
她一襲似荷青衣,在這舞台上轉動起來,裙邊泛着星星點點的湖藍水色。挂滿珠簾的面紗随之浮動,她長綢一甩,仰頭俯身做出個極難的動作,正好與樓梯上的男子對視上。
看着女子的盈盈水眸,男子心中一動,卻見那女子甩袖起身,旋袖後退,一個卧魚倒在了地上。
底下又響起了歡呼聲。
女子頻頻袅袅的起身,柔媚的俯身謝過,而後退場。
可在她轉身時,男子卻注意到她身側配着把不起眼的長劍。
“副門主,已經尋過了,外面街上沒有發現那人。”
男子眼眸一眯,腦袋中轉了片刻,看向下面的舞台,說道:“下樓。”
阮清疏剛跳完舞,氣還沒喘勻,就被老鸨親切的拽到一旁。
“紅雨姑娘,你今兒舞跳的可是真真的好!”老鸨朝他擠眉弄眼,繼續說道:“有位客人可是花了千金找你陪他,隻喝喝酒你就去吧。”
老鸨将一錠銀子放在他手心,阮清疏有口難言,怕一張口就被認出他的身份。隻能被那老鸨半推半哄的拉進了那遠處的隔間。剛一進去,老鸨便自覺的退了出去。
阮清疏拿着銀子,還在想如何脫身。卻擡眼看見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手持玉扇笑眯眯的朝他看了過來。
“紅雨姑娘來了。”
旁邊的女子一聽,自動退讓開來,為阮清疏留出了位置。
阮清疏看着那男子身邊的位置,叫苦不疊,他與這男子碰過面,萬一被他認出自己男扮女裝,豈不是完蛋。
正當阮清疏站在原地掙紮時,那男子卻對他招了招手,道:“過來。”
阮清疏隻好慢吞吞地挪步過去。
“坐下。”
他假裝順從的坐了下去。旁邊的女子斟好酒遞給阮清疏,他看了一眼隻好先暫時接了過來,認命的遞到了那男子的嘴邊。
男子眼眸微彎,眼中含笑的就着阮清疏的手,喝下了杯中的酒。
剛喝完,男子便發出大笑聲,吓得阮清疏抖了一下。
他身旁的女子拿起盤中的水果,遞到男子的嘴邊,殷勤的問道:“車公子笑什麼?”
姓車的公子,溫聲細語的回道:“高興罷了。”
阮清疏瞥了他一眼,卻發現這車公子說着高興,卻碰也不碰那女子給他的水果。
話音剛落,隔間的門唰的被打開了。
衆人擡眼望去,正是戰仙門的人找了過來。
阮清疏見狀臉色一變,忽的他被旁邊的一隻手攬了過去。
“怎麼,有事嗎?”車公子一手攬着阮清疏,一手展開玉扇,搖了搖朝門口站着的人問道。
門口帶頭的人看到姓車的公子,卻突然低下頭來,恭敬地說:“抱歉,不知車公子在此,打擾到車公子多有得罪。”
聞言,阮清疏有些好奇的看着旁邊的男子,沒想到戰仙門的人竟認識他。這麼說來,他也是修仙界的人。阮清疏不禁有些愕然,怎麼修仙界的人一個兩個都愛往花樓跑。
那位車公子點了點頭,道:“無事。”他看向帶頭的男子,問道:“你們來這幹什麼?”
那男子頓了下,才幹巴巴的回道:“禀公子,在下奉門主之命,尋回丢失的東西。”
阮清疏卻是一愣,辭歸的劍,這戰仙門怎麼說是他們丢失的東西?
車公子彎着眼睛,微微笑了起來,他語調意味深長,“哦,丢失的東西呀,那你們可得好好找找。”
男子聽聞冷汗落了下來,他見那車公子沒有其他的表示,暗暗瞥了眼阮清疏身側的劍,立馬彎腰回道:“是,公子。”說完,帶着其他門下之人離開了隔間。
阮清疏沒想到,這麼難纏的戰仙門,竟如此輕易就打發走了。
他意識到肩膀上放着的手,不由自主的掙紮了下。手的主人立馬放了下來,那公子打了個哈欠,慢慢的說道:“今夜困了,就到此為止吧。”他站起身來,驅走了其他的女子,看向阮清疏。
阮清疏看着他的目光,掩住了身側的長劍,心裡有些忐忑。
車鴻雨微不可察的偏了下眼珠,看了阮清疏的動作一眼。
“紅雨姑娘今日表演也辛苦了,早點休息吧。”他仍是那笑眯眯的樣子,看向阮清疏叮囑道。說完後,他便轉身離去。
阮清疏一怔,沒想到這公子竟真的隻是花錢喝了幾口小酒,就這麼走了。況且,離這麼近,這公子竟然沒認出來他,這着實奇怪。
阮清疏記在了心中,連忙朝樓上走去。
等他回到房間,那女子已經洗漱好準備就寝。阮清疏隻看了眼,便收回眼神,拱手謝道:“多謝姑娘相救,不知姑娘所說那件事是?”
貌美女子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有些埋怨似的說道:“我的情郎說好來看我,可過了許多天也無消息。我想請你代我送封信給他,一定要親自送到,我才能安心。”
阮清疏沒想到是如此簡單的一個條件。他應了下來,問道:“不知姑娘要将信送往哪裡?”
“阮水鎮。”那女子聲音減弱,“明天再給你信……”說到最後似是已經睡着。
阮清疏見狀也不再打擾,抱起自己的衣服退了出去。
*
阮清疏拿着那錠銀子,找了間客棧将就了一晚。此時他也不敢輕易回院,萬一被守株待兔,那就前功盡棄了。
第二日一早,他便去了那間花樓,打算為那姑娘送信。
隻是花樓夜裡營業,白日裡開門很晚。阮清疏等了許久,這才等到花樓開門。
在他說明來意後,樓中的小厮引着他上了樓去。他走到昨夜的房間前,還未敲門,那門便自己打開了。
阮清疏一愣,走了進去,喚道:“紅雨姑娘?”
紅雨已梳妝整齊,正坐在銅鏡前。今日她沒有抽煙,隻拿着張紅紙在唇上抿了抿,道:“你來了。”
阮清疏點了點頭,回了聲,“嗯。”
紅雨見他應聲,從抽屜中取出信來,說道:“他應是在家中,若他不在也沒關系,你放在他家中就行,他回來後定能看到。”她眼眸中含着憂愁,說道:“他家就在阮水鎮口,一棵老樹旁邊,你去了便能看到。”
阮清疏見她這副為情所困的少女模樣,心中一軟認真的接了過來。
他向女子告别,将那封信揣入懷中後,轉身離去。紅雨注視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見,這才收回了眼神。
阮清疏走出花樓,背着劍走入人群中。他昨夜已打聽過,這阮水鎮就在臨安,不過它位處較偏,在臨安的邊緣地帶。
阮清疏注着四周,不知為何他感覺今日戰仙門像是消失了一般,不再追着他死纏爛打。他也松了口氣,這樣最好,他還要等辭歸回來,将劍歸還給他。
他正這樣想着,卻前面的人群從中間分散了開來。阮清疏随着人群停在了旁邊,他躲在人群之後,随着衆人的目光看了過去。
隻見一群身着整齊的佩劍之人,帶隊走了過去,他們最前面的便是府衙中的知府。
阮清疏瞪大了眼睛,那中間的人分明是華岱宗的弟子,怎麼連華岱宗的人也都來了?
身邊的人小聲的說道:“怎麼這兩天,連二連三的來這些帶劍的人?”
“你還不知道吧,聽說他們都是來抓人的。”
“什麼人啊?”
“聽說是個窮兇極惡之人!”
“豁,真的嗎,那他是犯了多大罪才能引得這麼多修仙的人來抓他。”
“這就不知道了呀……”
阮清疏聽着旁邊的人瞎說八道,擡眸朝隊伍裡張望,試圖找到熟悉的人。忽的,他眼神一亮,看到為首的阮骞。
而阮骞此時也正巧聽到這議論聲,轉頭看了過來。
阮清疏剛要擡手同他打招呼,卻發現明明對視上的阮骞漠然的移開了視線,偏頭看向了前方。
等到人群逐漸散去,緩慢走着的阮清疏,還有些不解的喃喃:“他明明看到了我,怎麼裝作沒看見呢?”
……
他伸手在阮清疏眼前一拂,說道:“我在你身上下了障眼法,非大臻境界的修仙之人看不出你的面容,你且放心回家吧!”
阮清疏一敲頭想了起來,“對了,是我忘了!瓊霜峰主施過法,一般的修仙之人看不出我的長相!”他頓了下,又喃喃的道:“可那些戰仙門的人,是怎麼一直追着我的?不可能全都到了大臻了吧?!”他搖了搖頭,想起他們手中拿的羅盤,心中揣測到,若靠那東西怎麼能平白的找到自己的?
想不通的阮清疏暫時決定放棄。
日頭已近正午,走了許久的阮清疏感到胃裡饑腸辘辘。他走到旁邊的一個小攤上,準備從那裡買兩塊餅,隻是剛将錢掏了出來,便不小心從手中掉落下去,滾到了路的另一邊。
阮清疏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隻白皙的手将它撿了起來,而後那人徑直的朝他走了過來。
他擡眼看了過去,驚喜的叫出了聲,“辭歸?!”
身着黑衣,腰間束着長帶的辭歸向他走了過來。二人一月多未見,阮清疏便發現辭歸似乎又瘦了。
他看着辭歸走了過來,還沒張口,就聽到辭歸說:“一月未見,你又消瘦了。”
阮清疏莞爾,說道:“你不也是?”
辭歸看着他的笑容,同樣的笑了下,将撿起來的銅錢還給了他。
“你在這做什麼?”
阮清疏接過銅錢,遞給攤子上的小販說道:“受人所托,代她送封信。半路中餓了,來這買塊餅。”他看向辭歸,“倒是辭歸你,你怎麼在這?不是說有事要辦嗎?”
辭歸笑意淡淡,“已經處理完了,沒想到回來時,正好遇到了你。”他看向阮清疏身後背着的劍,眼神一暗說道:“抱歉,清疏,這一個月來讓你久等了。”
阮清疏看到他的眼神,明白他所說的是什麼,他搖了搖頭道:“既然答應辭歸守好此劍,便要說到做到。”
這時,小販喚了聲阮清疏,阮清疏轉過頭去,接過他手中剛拿出的餅。
阮清疏還沒轉身,就聽到身後的辭歸說道:“清疏在這等我片刻,我馬上回來。”
“啊?”捧着餅的阮清疏,隻能看見辭歸長腿一邁,便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他喃喃道:“這是有什麼事嗎?”
忽的,他察覺到一絲怪異的地方。自己身上不是被施了法,辭歸是如何一眼認出自己的?
阮清疏臉上的神情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