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伯立時吓暈過去,謝諒扶他倚着門檔坐下,還未起身,就迎面撞上了被人推過來的周焜。
周焜慌忙起身又要往院子裡沖,可腳剛踏進門檻,又被一陣更大的氣力彈開,摔在了謝諒的三步之外。
“發生了什麼?”謝諒拉他起來,按住了又要往裡進又會被彈開的周焜,便顧不得什麼假裝不假裝,“你别沖動,這是何方行立下的結界屏障,強沖是進不去的。”
有了這屏障,外人不會随意沖撞,裡面的東西也出不來傷人。何方行氣傲,想的卻周到。
隻是這樣一來,何方行也把自己放在了孤立無援的位置。看着把周焜彈開的屏障,謝諒在傲氣裡品到了一絲塵明弟子先天下而後自身的悲壯。
周焜怔住,見謝諒問的實在真切,這才言明院中事。
自黑煙之後,井下傳來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叫聲,周焜還在驚訝中,就見一黑影從井中躍起,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跟何方行跟前。
“那黑影快極了,來去像風一樣,它向我撲過來,何師兄替我擋了一劍,然後我就被他推出來了。”
謝諒就站在門口,視線被黑煙遮着自然沒看到什麼黑影,他等周焜站定,又追問:“黑影長什麼樣子你看見了嗎,說仔細些。”
從剛剛掣他衣袖要他别沖動,到此刻追問黑影情形,周焜心中詫異,更加了然和确定謝諒絕非是傳言中的傻子,聽他言語邏輯和思想見識,也不像是什麼内門恥辱。
周焜握緊自己的劍——劍是别人挑剩下的,到他手裡的時候刃都沒開,就像他一樣沒什麼用處——回想起方才的情形:“看不太真切……它有獠牙,還想咬我……還有它的眼睛是紅色的,除此以外渾身都是黑色的,黑煙是從它身上散出來的。何師兄一劍斷了他半臂……”
在他時而混亂時而清明的描述中,謝諒捕捉到關鍵信息:“半臂?它是個人嗎?”
周焜搖搖頭:“四肢着地,我沒看清。”
“那他像人一樣有頭發嗎?”
周焜用力地點點頭:“很長的毛發,我以為是獅子一樣的妖獸,現在想來可能是頭發。”
謝諒沒見過這樣的怪物,他不多的下山曆練中沒見過,藏書閣裡的千萬書冊也沒寫過。
耳邊打鬥聲更甚,刀劍招架的聲音越來越頻繁,聽聲音何方行已經從那個自恃有能的進攻者變成了有些局促的防守者。
周焜拎着劍時刻都想往裡沖,卻隻能望屏障而卻步。他為難的時候,卻見謝諒忽然行動起來,把梁家大門兩側和牆上、燈籠上的各色符紙都收集了起來,周焜不知他在做什麼,卻直覺上去用劍尖幫着挑下了懸挂最高處的一張紅色符紙。
“給!”周焜捏着符交給謝諒,謝諒卻沒有接過來的意思,反而看着他的眼睛問道:“傳物之術學過沒?”
周焜點頭,這是最基本的術法,他卻也花了月餘的功夫才算掌握。“我學的不好,隻能十步之内。”
足夠了,謝諒估計着院子大小不過七八布之遠,趁周焜自覺丢臉低頭之時咬破手指滴了血進符紙,那血滴裡隐隐還有些黑氣,幸而沒被周焜看見。謝諒将滴了血的紅符擱在最後一張,然後将所有的符咒都塞給了周焜:“傳進去,何方行的屏障隻是不讓人和精怪進出,于物無甚影響。”
這些符咒水平參差不起,且大多為鄉野間的雜學之符,謝諒不知道它們都有什麼效用,但一張沒用的話,十張百張或許能幫何方行一把。
周焜也顧不上像謝諒這樣分析細節,也顧不上思考一個傻子怎麼會知道這麼多,讓做什麼就做什麼,當下就盤起腿來,像個初學者那樣一二三依照步驟捏着符念起咒語來。
金色的、紅色的符紙迎風飛舞起來,逆着黑煙彌散的方向飛向院中。
院中,何方行正靠着一顆歪脖子桃樹和那井底的怪物周旋,周焜看不清楚,他卻是十分知曉這怪物的相貌——一個站起來足有十尺的黑面獠牙的怪物匍匐在桃樹的另一邊,時時刻刻惦念着要取他的性命。
和周焜說的一樣,這東西有獠牙有頭發有肢體,似人又非人,是他從未遇見過的。
何方行自認勤勉,術法、修行都不曾落下,此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輕敵了,這怪物實在迅捷,他一個人應付太吃力,卻不後悔把周焜推出去了。
眼見又一劍劈了個空,何方行自暴自棄一般将劍橫在胸前招架,拼上了被怪物一咬貫喉的可能,他閉着眼和怪物抵力,卻忽然感覺劍上一松,睜開眼定睛觀望,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張黃色的小符咒,連成串将怪物立在地面上的兩腳抱住,如鎖鍊一般牢牢禁锢着。
何方行望向院門口,更有一連串的符紙不間斷地向怪物飛來,明白或許是門外兩人搞的鬼。他是有些看不起沒天資沒本事的周焜,更看不起忝居内門的傻子謝諒,可他不是傻子,他知道這會兒不是較勁和看不起的時候,順勢而為才是大智慧。
趁着怪物不能動,何方行斷了它的另一隻手,這樣它就不能像野獸一樣匍匐橫沖,若論兩條腿當人,何方行自信他還是當的過的。
一連串的禁锢符咒飛盡,圍繞着怪物的下半身将它鎖了個嚴嚴實實,何方行也接連又是結陣又是施術更用劍捅了怪物好幾個貫穿,可這東西卻仍存生息能拖着自己幾乎分離的上半身和兩條殘肢張牙舞爪地和何方行纏鬥。
何方行的劍淬了血,劍尖上閃着比怪物眼睛還要紅的紅光。他将劍又一次高高舉起,對準怪物的頭顱——掌事曾說過,他在修行一事上瓶頸諸多,卻得天獨厚在修身一事上。何方行天生有神力,他要把這害他狼狽了許多時候的怪物劈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