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晚司把伸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心底有些煩了,面上還是平淡的,點頭說“是”。
方稚剛才喝了不少,這會兒眼睛下邊那一片紅的像化了妝,坐得太近,身上的酒味混着濃重的香水味讓人頭暈。
傅晚司耐着性子聽方稚一臉感慨地說他一直想再見見傅晚司,隻是沒機會。
這話傅晚司不想接,就沒什麼表情地抽煙。
方稚也不在意,在一邊繼續跟他小聲說話,離遠了看還以為倆人關系不一般。
方稚說這些年他讀了很多傅晚司的作品,說他有很多自己的理解想分享,還說他最喜歡的那本書是寫愛情的……
傅晚司不喜歡跟人讨論作品,尤其是外行。
不是看不起書迷,是某一部分自稱書迷的東西尤其愛指導他,猜他下一本要寫什麼,又是為什麼這麼寫,他還有沒有東西可寫……
在傅晚司眼裡,故事就是故事,你看進去了他很高興,說明他寫的好。
但你看進去之後還試圖透過這個故事揣度他,又憑着跟他相差甚遠的人生經曆“推己及人”地給他安上各種創傷、不堪和難言之隐,最後發表一篇感言,大說特說自己的感同身受、或是批判作品寫的不夠符合“自己的經曆”。
這不是腦子不好是什麼。
方稚現在就是這麼個狀态。
看着挺正常的一個人,喝醉了之後像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滿臉熟稔地拉着傅晚司大講特講他對這些書的看法,他覺得這些故事哪好,哪不好,哪應該改,哪寫的是創傷,這些創傷他都懂,因為他經曆過……
說的時候還夠體貼的,沒兩句就補上一句“我真的挺欣賞你的”,好像傅晚司不聽就真是對不起他的“一片真心”了。
對個起的狗屁。
傅晚司瞥了眼不遠處花蝴蝶似的程泊,覺得這貨就應該讓他一槍給崩了,好死不死地跟方稚有什麼生意往來。
他甚至開始後悔,剛進門的時候就該過去管個閑事,看看左池那個神經病小孩跟人家吵什麼呢,看個戲也比聽喝多了的方稚教他怎麼寫書強。
所謂中年男人,都有個通病,喝多了話也多了,車轱辘話說得沒完沒了,不聽就是不給面子。
傅晚司能感覺到自己的耐性在加速燃燒,燒了二十分鐘,算是徹底燒沒了。
他在心裡倒數三個數,準備數完了就走人,程泊抱他大腿他也不帶回來的。
數到三的時候方稚在他旁邊含糊地說:“晚司,你寫的愛情好是好,但有點兒脫離現實了……你應該談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就能理解什麼是愛情了,我談過,我懂。”
你懂個xx。
傅晚司直接跳到了一。
他手已經放下了酒,站起來的前一秒,離這邊挺遠的地方突然傳出來一聲“喔!”。
傅晚司聽出是傅婉初的聲音,跟着擡頭看過去。
五六個長得很招人的服務生端着酒走進來,站在最後的不是左池是誰。
不過小孩現在跟傅晚司剛才看見的有點不一樣。
嘴角破了,半邊臉看着有點腫,薄薄的嘴唇抿着,沒露出笑來。
打起來了這是?還吃虧了?
傅晚司琢磨着對方比左池矮了大半頭,怎麼就讓人給揍了,空長這麼高的個子,光好看了。
他視線停留的太久,方稚也注意到了,就擡手招呼左池過來這邊收拾酒瓶。
招呼人的是方稚,左池的視線卻直直落到傅晚司身上,眼神交彙,左池眉頭明顯地皺了下,不太高興。
他不高興,傅晚司倒莫名有點兒想笑,心道怎麼你挨打還瞪我,又不是我打的。
“你長得這麼好看不當明星當服務生啊?”
不等左池徹底走過來,方稚忽然伸出手拉住他手腕往前拽了一下。
沒拽動。
左池穩穩當當站着,彎下腰沒什麼感情地問他:“您有什麼需要?”
傅晚司沒忍住偏頭笑了一聲,這小孩冷着臉的模樣還挺酷的,不非主流了。
方稚臉上有些挂不住,靠過來小聲和傅晚司說自己有點喝多了,手上沒勁兒。
這時候又腼腆起來了,跟剛才變了個模樣。
他如果沒喝多,弄這幅小媳婦樣或許還能看,現在一身的酒氣和嗆人的香水味,實在膈應。
程泊和傅婉初一個見利忘義一個見色忘哥,玩嗨了早給傅晚司忘西邊去了,傅晚司這會兒要麼把方稚掀開走出去,要麼想别的辦法。
前者大概會讓程泊直接崩潰念叨八百年,後者……
傅晚司看了眼左池,忽然生了個想法,他往後靠了靠,示意左池過來。
“倒酒。”
左池愣了一秒,嘴角意味深長地翹了下,幹脆地繞過方稚,站在傅晚司的另一邊給他手裡的酒杯添酒。
彎腰的時候兩個人的距離變得很近,傅晚司能聞到左池身上幹爽的香味兒,好像是橘子,清清爽爽的好聞。
此刻味覺的感受如果換成聽覺的話,大概是“如聽仙樂耳暫明”。
可能他視線有些過于明顯,左池不着痕迹地轉過頭,看着傅晚司眨了下眼睛。
這一下夠好看的,鼻梁上的小痣都有些栩栩如生的意味。
傅晚司頓了兩秒,才低頭看自己的手,酒杯喝醉了似地晃了晃。
左池心有靈犀,像突然緊張,拿酒瓶的手跟着往相反的方向晃了晃——眨眼的功夫半瓶酒全灑在了傅晚司襯衫上。
“對不起!我給您擦!我不是故意的,别投訴我,叔叔……”
左池戲很足地越說越慌,還帶了點兒說不上來的哭腔。
一邊哼哼唧唧地道歉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手帕在傅晚司身上擦,多抱歉似的使勁彎着腰,人都快拱傅晚司懷裡去了。
旁邊的方稚讓他吓了一跳,想幫忙壓根插不上話,也搭不上手——從他這邊看,将近一米九的漂亮男生半跪在沙發上,脆弱得一碰都要碎了。
往哪碎?往他好叔叔的懷裡碎。
别人看不見的角度,左池的手以一種隐晦又色|情的力度,從傅晚司胸口順着小腹,都快擦到下邊兒去了……
後背一緊,傅晚司低聲罵了句什麼,一把抓住他肩膀給人拎了起來。
四目相對,這雙亮晶晶的桃花眼裡全是戲谑,嘴角勾着,哪有一丁點緊張。
背對着所有人,左池直勾勾地盯着傅晚司,眼睛很輕地彎了一下,用口型對他說:“跟我逃跑吧,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