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好睜開眼,看着她折返回來,打開了他手邊油紙包着的燒雞,撕下一個雞腿。
“别了。”她拔腿就跑。
……
回到山上的時候剛趕得上晚飯。
她回房換掉了濕衣裙,匆匆擦了頭發便趕去飯廳。
教習嬷嬷正在布菜,看到她進來,沉着臉問,“去哪野了?頭發怎是濕的?”
“剛急急忙忙過來,忘記打傘了,飄濕了一點點。”
“天下氏家規甚嚴,你都在這習規兩個月了,還是這些小門小派上不得台面的作風。今晚去藏書閣抄十遍家規再回去歇息。”
“是。”她低眉順眼地拿起碗筷,喝了一口素菜湯。
也不知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幸虧剛剛還拿回來了一隻雞腿。
抄完十遍家規已是夜深。
她出于好心把傘給了半山的人,便隻能淋着雨回去,沐浴後便起了風寒。整個人困倦不已,隻想早些上床歇息。
屋外雷雨大作,閉上眼卻不由想起躺在半山的人。應該死透了吧?
也不對,他可是名動天下的蕭譽,她可不信他會死在這荒涼的山上。清溪鎮的重逢,那個側臉她一眼便認出來了,當今聖上第四子,十五歲便平定漠北封狼居胥的人物。
從前她在天下山莊的時候,蕭譽每年盛夏都會來天下山莊避暑遊學。
她那時候并不知道他是誰,隻是她的堂哥堂姐們欺負她的時候,蕭譽從來不會參與。
雖然他不會幫她,可是她已經很高興了,她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沒有人願意幫你的時候,你也不能要求别人幫你不是?
至少他不像她那些堂哥堂姐那樣把毛毛蟲放在她的頭發上,把死老鼠放在她的衣襟裡。
以前她會哭,可是後來次數多了,也就麻木了。
直到有一天,她躲在院中的假山後面看見蕭譽坐在涼亭中幫天下惜敲核桃,看見他甚至細心地将核桃肉外的薄皮撕掉才放在天下惜的嘴裡。
說實話,那一刻她是羨慕的,有時候她會想,為什麼她也是天下洺的女兒,可是個個都不待見她呢?
她還沒在眼前溫馨的一幕回過神來,天下映就帶着人摘着院中還沒成熟的梨子扔到她身上,她身上沾滿梨肉梨汁,惹得天下映她們哈哈大笑說,“小賤人髒死了,跟她娘一樣髒。”
這邊鬧得動靜有點大,涼亭中的人終于回過頭來,看見她眉頭厭惡地皺了一下。
她最終落荒而逃。而天下映卻沒打算放過她,舉起一個梨子扔到她臉上,梨子在她臉上綻開,酸澀的梨汁順着唇流入口中。
為什麼熟了的梨子跟沒熟的梨子差别這麼大呢?熟了的梨子永遠不會送到她手中,她享受的隻能是沒熟的,因為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跟你有關,正如蕭譽對天下惜的好永遠不會出現在她身上一樣。這是她唯一想明白的事。
後來,她隻要看到蕭譽就會繞道而走,并不是因為害怕被他看到她腫起來醜陋的臉頰,而是,她害怕破壞他享受的平靜,害怕看到他厭惡的眼神。
她從來不在意别人看她的目光,卻隻是在意他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能給她一個答案。
但是現在,她大概想明白了。
她在泥潭深陷,其實很羨慕岸上光風霁月的他,塵土不沾染衣袂,如同九重天阙上谪下凡塵的仙人。
回憶未滿,雷聲乍響,打斷她的思緒。
要不出去看看?如果他沒有被人救走,便把他拖回來罷。她一把掀開被子爬起床。瞧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又猶豫了。
要不先算一卦?如果他死了,也不必冒着大雨出去收屍。
銅錢落在桌面,生卦。她歎了一口氣,認命地穿衣。
突然,窗外的雨聲夾雜着異響,她還沒來得及思考,窗戶便被一隻慘白又骨折分明的手推開了。一個人影跳了進來。
屋外雷電閃起,她看清了人影。血染月白衣裳滴着水的應該在半山的人。
“這……這也太猛了吧。”她呢喃出聲。
人影開口了,咬牙切齒,“我還沒死。”
她不敢聲張,給他打了熱水擦拭傷口,拿草藥給他包紮。
忙活到半夜,終于撐不住,發起了高熱。
蕭譽一臉的不可置信。“我一身傷尚未風寒,你不過是淋了一陣雨便發高熱了?”
——你看,這人就挺可怖的。重傷爬上山,還在嘲諷我。
她倒在床上,拉過被子,眼皮已經睜不開了,“你明天一早趕緊走,被人發現了我得死在這。”
翌日,風雨驟停。
侍婢端着熱水過來喊她起床。
她從床上驚坐起,環顧四周已不見蕭譽的身影才悄悄舒了一口。
她起床梳洗,高熱還沒退,但今日有早課,容不得她偷懶。她匆匆地啃了一個饅頭,便去上課了。
早課是蔔卦。
天下氏是占蔔世家,從小就有夫子教習蔔卦,天下雪從小流落在外,未曾學過。故而,在這山莊别院,留有夫子給她單獨授課。
夫子讓她給算一卦,“你也學了不少時日了,今日你給為師算算。”
她拿起銅錢随手一丢,看着卦象半晌,躊躇着開口,“夫子,大兇啊。”
夫子氣不打來一處,“孺子不可教也,下課。”
就在轉身出門的一刹那,腳底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動彈不得。
真準,果然大兇。她站在旁邊不敢說話。
山莊的大夫過來瞧了,說是摔斷了腿,要卧床三個月。
教習嬷嬷寫了信回天下山莊,讓那邊再派一個教蔔卦的夫子過來。她這幾日的早課便暫停了,偷得個浮生半日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