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過年。
除夕夜那日,在梧桐寺禮佛的老太太回來了。
大約是因為天下洺做了二十年的家主,所以老太太在這個家積威已久,她回城那日,天下氏的族人都門前迎她。
但是天下雪沒去。
彼時她正在落雪居睡大覺。九月在算青竹鎮那幾家醫館一年裡的賬。
九月算得唉聲歎氣,“虧了不少,年年虧年年虧。”
睡得正香的天下雪被吵醒了,滿不在乎地道,“都虧了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習慣嗎?”
“酒肆的錢又要補貼不少過去了。”
“那你明年給梨花雪漲價不就好了。”天下雪一副多簡單的表情。
醒了就睡不着了,起來挑一身今夜團年飯的衫裙罷了。
“你不當家是不知道柴米貴?你又不讓多釀幾壇,非要說什麼物以稀為貴。”多釀點不就掙得盆滿缽滿了嗎?
“前些時日的流水宴不是定了一大批江南春嗎?橫豎虧不着?”她拿着一條淺金色繡海棠的衣裙和一條朱槿色比劃。
“紅色。江南春是賣了不少,快賣完了,那明年賣什麼?來得及釀嗎?”
放下淺金色的裙子。
“茶香釀也差不多了,定價再高一點。”
“翻倍價錢賣。”蓋上賬本,難題迎刃而解。“你說宴景山怎麼做成王都首富的呢?”
天下雪試探性回答,“因為他不用補貼虧損産業?”
……
“這樣,你進京找個由頭把我托付給他一陣,我去偷師學藝,争取成為青竹鎮首富。”
不愧是你。
天下雪沐浴更衣完畢,穿上了九月選的朱槿色衣裙。她鮮少穿這麼豔的顔色,還有些許不習慣。
九月沉吟,瞧着她半晌,“能把紅色穿出清冷感的也就你。”
天下雪:……
根據規矩,家主團年飯前要去祠堂祭拜先祖。
九月感慨,不愧是神秘的大家族,規矩真是又多又奇葩。
大雪已經停了,蕭蕭的寒風卻不休止。
天下雪把香插入香爐,跪下三叩首。
突然,大門突然被人打開,冷風涔涔而入,門外一大群人蜂擁而至,為首的是天下洺的母親,緊緊跟随的還有闊蘭天下惜,身後全是天下山莊的族人。
天下雪從容地起身,絕美的容顔露出絲絲笑意,她含笑的眼眸掃過衆人,“這般晚了,大家來祠堂幹什麼呢?”
意料之中地沒人回答。
老太太越過她走到案前把連笙牌位掃落地上,恨恨的眼神盯着天下雪,帶着冷笑,“這樣的賤人怎麼配跟我們天下氏一族的先人放在一起,髒了置靈位的桌子。”
“我是天下氏的這一任家主,我的母親難道不應該入天下氏的祠堂嗎?”淡漠得沒有感情的聲音。
“一個通奸的女人不配。”闊蘭開口冷笑道。
“是嗎?”天下雪停頓了一下,“真相如何,難道上任家主夫人不是最清楚嗎?”
“我最清楚的就是連笙那個賤人勾引男人,丢光了天下山莊的臉。”
天下雪絲毫不受闊蘭說的話那麼難聽所影響,“如今你口中這個賤人的女兒卻是天下氏命定的家主,而你們這些王公貴族的後裔卻不是,确實應該心有不甘。”
殺人誅心。
你們這些人不是一向自诩高貴麼?
老太太的拐杖用力怵地,“不愧是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她撿起牌位,接過九月遞過來的帕子細細擦幹淨,溫柔地放回在桌上。
“祖母,你也要尊稱我一聲家主。”她淡漠地笑了笑,“過完年祖母就早點回去梧桐寺罷,手沾人命的人啊,是該吃齋積德,不然得下阿鼻地獄。”
“你、你這個賤人。”老太太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扶着的天下惜趕緊給她撫背順氣。
“祖母别氣。”
天下雪越過衆人往門外走去,沒人敢攔着,她在門口撐起白色的紙傘,淡漠地說道,“不想吃團年飯的人就不必去了,身體不适就回去歇着罷。”
餘下的人氣到面容扭曲。
最後是匆匆趕來的天下洺讓人把老太太送回房間,讓餘下的人趕緊去前廳吃飯,結束了這場鬧劇。
是夜。後山。
天下雪提着一盞燈籠慢慢走來。
“父親有事找我便去落雪居,這兒太冷了,我不喜。”
“這大過年的你又何必跟祖母置氣呢?”
“父親是覺得這事兒是我做得不對了?”
“你祖母都是半個身子入黃土的人了,她一年到頭也沒多少日子在家裡,算了。”
“行。”
她瞧着桌上溫在爐子上的江南春,自己坐下倒了一杯。
“倒是好酒。”
“數月前去青竹鎮接你,在一家酒樓吃飯,店家上的便是這江南春。說是他們鎮上有名的酒肆釀的,我喝着不錯,我便定了一批。”
“酒肆的老闆娘跟我說,她嘗試了幾年的新品成功了,今年夏天便能出售,父親若喜歡,我便讓老闆娘留個幾壇。”
“甚好。”
他望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延殇城,感慨道,“千年了,朝代更疊,幾經戰禍,天下氏還能偏安一隅确實不容易。”
“海有潮汐,人有禍福,皆是命數。父親看開點吧。”她飲盡杯中酒,便起身回去了。
她這個父親,把肩上的擔子看得太重,以至于對身旁的人,全是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