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好聽,但是她到底是聽慣了阿厭二字。
昨日見他茫然問她是誰,她甚是難受,心中似乎有什麼在隐隐寂滅。
失憶的師尊固然有趣,但是她不想他忘了她!
之前她從未想過會有一天,他會忘了她。
誰都可以,獨他不可。
眼眶有些發熱,顧厭生深深吸了口氣,才平複下來,在他門前恭恭敬敬的行弟子禮:“師尊。”
“進來,我有話與你說。”
“是。”
沈奉雪坐在書案旁,書案上還攤開着昨日他翻看的書籍,一角端端正正的放着梓木食盒。
沈奉雪看向顧厭生,眼神清亮而溫和,“坐吧,下山曆練許久,阿厭又長大了些。”
顧厭生端端正正的坐在對面,仍舊記挂着失憶的事情,好端端的為何會失憶,還是頻頻失憶。
她想到他之前一直極力隐藏的咳嗽,以及越發單薄的身子。
“師尊,你昨天失憶了。”她靜靜的陳述事實,又道:“我很擔心。”
沈奉雪手輕輕附在打開的書籍上,慢慢的合上,這些書他早就看過,無端出現在此處,他便猜到了。
沈奉雪靜靜的看向顧厭生,他的弟子,當年那個執拗的小女孩,如今已然亭亭玉立,可擋風遮雨。
她已足夠優秀,亦足夠善良,這些年曆練的結果他都看在眼裡,懲奸除惡,濟貧扶弱,在青隐愛護師弟師妹,亦是衆弟子的榜樣,可惜他不能教導她更多。
如今他實在是有些自顧不暇。
不知下一次失憶又會是什麼時候,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後天,或許再次失憶便永遠無法恢複記憶,更或許下一次不是失憶,是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魔引在他身上太久了,他強撐了百年,如今他能感受到自己大限将至。
修真之人對自己的死亡有一種天然的感知。
“這次下山可有什麼收獲?”
每次試煉回來他都會這般問,隻是這一次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顧厭生便将陸阿九關于魔尊夙夜的複活的秘密講了出來。
沈奉雪卻隻是點了點頭,沒有半分驚異,平靜的有些不尋常。
“我知道了。”沈奉雪凝視着她眼睛,問道:“阿厭,為師最近頻頻失憶,你已知曉是否?”
顧厭生點頭。
“那你答應為師一件事,可否?”
顧厭生鄭重點頭。
他的聲音很輕:“為師想請你,守住青隐,守住整個修真界。”
他知曉她的天賦,亦是知曉她的能力,他忍受魔引折磨這麼多年,強撐着就為了将她教導好,引導她向善,避免誤入歧途。
他當年封印了夙夜,自己也沒落下什麼好處。
本就是朽木之軀,卻因為一場夢,一場預言,撐了這麼多年,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
隻是這世上可以有一個夙夜,卻不可再有一個魔尊顧厭生。
“你答應為師,好不好?”
他是在請求,而非命令,他知曉這個責任有多重,他已經背負了幾百年,清楚的知曉其中滋味,他心疼她年紀輕輕就要如此,卻也實在沒有辦法了。
若是他能活得長久,必然是不會将這個負擔交付給她。她才十八歲,合該歡歡喜喜,無憂無慮,可他卻親自傳授她無情道,他這個師尊,應該很差勁。
顧厭生看不懂他的眼神,他怎麼就這般信任她,她分明不是個好人,現在也不是,她沒那麼想要守護天下。
“好。”
若是這樣是你期許的話,那她就答應。
“我答應師尊,隻要我在一天,就守護整個天下,護住青隐。”顧厭生抿唇,“隻是,前提是師尊一直在我身邊。”
她露出孺慕之情,莫名無邪可愛:“沒有師尊在身邊,我底氣不足,有些怕。”
她沒那麼傻,隐隐能感受到什麼。
可是為什麼,是因為身上有什麼病麼?還是受了什麼傷?
以往她對此并不十分在意,因為顧晚辰在幫他,柳折枝也在幫他,她幫不上什麼忙,卻想着各位師叔都在,沒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
況且,最近幾年,他已經很少咳了。
明明是越來越好,為什麼會這樣。
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師尊,要離開她了。
他不是修真界的第一人麼,不是人人敬仰的清微尊者麼,怎麼會這般脆弱!
她不信!
顧厭生執拗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師尊,你會一直都在的是不是?”
沈奉雪歎了口氣,“為師是人,不是神仙。”
修真之人忌諱說謊,他安撫她:“你莫要多想,為師隻是覺得阿厭你長大了,怕你跟你那小師妹一樣,隻顧兒女私情,卻不顧青隐。”
“你或許能割舍青隐,為師卻放不下你。”
怕你行差踏錯。
顧厭生這才稍稍安心,或許隻是江拾月抛棄宗門這件事影響太大了,師尊怕她也如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