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長，”霞壓住最後一點耐心跟他說話，“您能不能敞亮一點？留下我，隻是您偶然的一點心血來潮，想要我陪您喝茶嗎？”

“當然不隻是為了喝茶，”店長笑着，也為自己倒了杯茶，他的茶杯上有隻困在籠中的鳥兒，“您瞧，院子裡那株島錦不是開了嘛。”

“島錦”，一種一開能開雙色的牡丹。為附和霞選了一種櫻花來做自己的代号，她的妹妹便用“島錦”做了自己假名。

而眼前這株盛開的牡丹正是妹妹送給店長的。

想到已逝的妹妹，霞皺起的眉頭松緩了些，習慣性用手撫了撫胸口。她又端起了茶杯:“這話，店長您已經說了三遍了。”

“欸？已經有三遍了嗎？”店長用手撐住臉頰，“不好意思，年紀大了，記性不太好。”雖然嘴上說着道歉，但他連眼角都滿是笑意。

霞瞪着他，真想打爆這人幾十年如一日、高中生一樣裝嫩的臉。她幾乎要壓不住額頭上的青筋:“您最好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跟我講，不然再這麼下去，我可要按時間收費了。”

她頓了一下，忍不住嘟囔起來，“跟您一天打魚三天曬網的生意不一樣，我可是很忙的。”

店長莞爾一笑。

他低下頭，指腹轉了一圈杯口，開口時語氣輕輕:“霞大人，同時管理兩個本丸，很累吧。”

“知道我很累就快點放我走啊！”霞把茶杯摔回桌上，幾乎要拍案而起。

“别急着走嘛，”店長笑着，終于說出了實話，“這麼些年了，我以為您很想見見的。”

“見見……？”霞皺眉。

隻見店長手一招，從天花闆上憑空掉下來兩個茶杯。它們在桌上落穩，霞注意到茶杯上的花紋一個是雪花，一個金魚。

她看着雪花，問道:“難道是那位……七十三先生要來見我？”

奇怪，要是那個鬥篷怪人想見她，跟她家狐之助說一聲，直接去她的本丸不就好了？

“是，但也不是——他并不是重點，”店長把手揣進自己的和服袖子裡，鏡片後的眼睛微微垂下視線，霞猜他是在看那個金魚茶杯，“霞大人，您難道不想見見島錦大人救下來的那個孩子嗎？”

霞一愣。

島錦救下來的那個孩子？

過去的畫面不受控制的展開。她又看到了活蹦亂跳的妹妹。

當年不知來自哪個本丸的刀劍付喪神渾身是血，腳步匆匆地抱着一個孩子從櫻與牡丹之亭門前經過。他手上握住的是他的本體，原本是讓他引以自豪的長/槍利器，如今木杆部分卻已經被人攔腰截斷。

街上攤主們多是怕事的小妖怪，遠遠看到他就躲開了。無法求救，他的絕望誰都能看得出來。

他似乎想去這條界外集市盡頭的那家商店尋求庇護，可是他看着就體力不支，很有可能會在到達前就倒在路邊。

就算他撐得住，後面在追他的人也不會放過他。

那時霞跟島錦剛成為審神者不久，兩人分在兩個本丸，卻一起在界外集市街上開了一家店。正好那天島錦偷偷跑去店裡，去檢查店的現狀。

霞忙着自己本丸裡的事，隻通過術法，用鏡子與島錦遠程聊天。聊到一半，島錦突然推開窗，發現了外面的境況。

霞命令沒帶近侍的島錦留在店裡，但島錦執意要去。

“我不能見死不救！”

“你想把自己也搭進去嗎？”

但島錦沒再回答。

她推開窗，半個身子都鑽了出去，回頭朝着桌上立着的鏡子揮手。

霞看到島錦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阿霞，我去了！”

然後她便一去不回。

隻留了個刀帳不齊的爛攤子本丸，和那個最初虧多赢少的破店給她。

那個不管不顧的笨蛋啊……

霞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

坐在她對面的店長看她一眼，沒打擾她，正了正身上的羽織，朝院子正門笑道:“好久不見了，七十三先生。”

帶着玉緒走進店裡的鬥篷男，還在無奈地跟各抱住他一條胳膊的兩個小蘿莉打招呼。

聞言，他擡起頭:“四月一日大人。”

跟在他身後的玉緒，還沒進門。她正在打量大門外倚牆站着的人。

那是個綠頭發的青年，模樣俊美，但神情散漫。劉海很長，遮住了半張右臉，左邊露出的眼睛是金色的。他注意到有人站在他面前，懶洋洋地擡眼，薄唇勾出了些許笑意。

從看到他的第一眼，玉緒就知道他不是人類。他跟本丸裡的大家給玉緒的感覺是一樣的，也就是說，他也是刀劍付喪神。

說不定這店裡有他的審神者在吧。

玉緒禮貌地跟他打招呼:“您好。”

對方眉頭一挑，笑着點點頭:“您好。”

“您怎麼在門外站着？”玉緒隔着老遠就看見他在門口站着，一直等她走到跟前，他還在這兒站着。他看起來不像是招攬客人的人，而且這家店清冷得過分，顯然也不需要招攬客人了。

青年笑了笑:“因為我沒什麼想要實現的願望，所以不打算進去。”

“……欸？”玉緒有點懵。

“你不知道嗎？”青年露出些訝然的神色，站直了身子，上上下下打量着玉緒，“你不是時政的人嗎？居然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不……”玉緒為難地看看自己身上這身曳地長裙般的白鬥篷，“這衣服是我借來的。”

“……實習生？”

“……更像是頭一次來到對角巷的哈利波特。”

青年困惑:“那是誰？”

玉緒一本正經:“救世主。”

“……哦，這樣啊，”青年顯然不想再計較這個問題了，他想了想，指着院子問，“你能看清這裡面有什麼嗎？”

玉緒疑惑地順着他的指尖往裡看:“一個很漂亮的院子。”

而且跟她之前做夢似的驚鴻一瞥裡看到的院子一模一樣。

青年笑意更深了一些:“看來你有什麼很想實現的願望呢。沒有願望的人，隻能在這兒看到一片廢墟。”

這麼神奇的嗎？？？

玉緒更生出幾分好奇了。正好鬥篷男在院子裡喊她，玉緒便擡腳準備進去。

不過進去前，她又一步蹦回來，問道:“那您看見的，是院子還是廢墟呢？”

青年沒想到她會再開口，更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問題。露在劉海外的左眼眨了眨，他笑道:“我隻是不想我的願望被實現，并不代表我沒有願望哦。”

“原來如此……”

這個付喪神真有意思。

玉緒不再問下去了，朝他點點頭，往店裡去了。剛踏進去，她那剛開始發育的感知力便為她察覺到了強烈的異樣。

她看到層層疊疊的霧氣在眼前展開，卻不含一絲讓人不舒服的妖氣。這裡幹淨純粹的靈力讓空氣裡都注滿了清爽。

那種發自内心的愉悅感讓玉緒真想往地上一躺，再也不起來。

她還沒付諸行動，便看到了那個坐在屋檐下的人。

那人戴着圓形鏡片，面容清秀溫和，卻穿了一身壓抑的黑色，連披着的羽織都是深色系，偏偏從上衣左肩部開始繡了一隻長尾巴的金線孔雀，眼瞳處是鮮紅的，又帶出幾分生動和貴氣。

果然如之前驚鴻一瞥中，他跟她看到的那人一樣。

他見玉緒盯住他看個不停，便笑了笑，向她伸出一隻手:“歡迎光臨。”

“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