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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地址導航到終點,經過兩道門衛和住戶識别,車開到某座高層住宅樓下,停在一個閑置車位。
小區綠化環境宜人,五重式的園林景觀,以黑青石磚鋪路,花卉地被層層遞進。
這裡地段絕佳,周邊社圈從國際幼兒園到名牌大學,私立醫院、健身館文娛中心等等匹配齊全,樓盤一經上市秒速售空——不論升值空間和居住舒适度,光憑學區房的地理位置,背靠優質教育資源,足以窺見是定位不低的高品質住宅區。
現住的這套房子,原先是笛袖母親名下的房産之一。自從女兒考上東大到江甯市上學後,她便将這套房轉贈給了笛袖。
雖然房屋不是最寬敞、最昂貴,唯一明顯的好處是,近。
——從這裡到學校路程步行不到半小時,通行非常便利,而且小區環境良好、安保嚴密,适合獨居。
考慮得細緻,不難看出女人為此費了一番心思。
然而這份好意沒有被立刻接納。
直到上學期結束後,笛袖才搬出學校宿舍住進這裡。
“最近我都在江甯,暫時不回南浦。”
林有文說:“有什麼需要,随時可以聯系我。”
今天下午稱不上愉快,被電話、消息幹擾幾回,彼此都覺得不是靜心交談的好時候,林有文有意彌補:“下回想去哪裡,把地址發給我,或者想吃什麼提前告訴我,我去訂地方。”
“你晚點還要忙嗎?”
他輕輕地嗯了聲:“工作上的事,要趕份報道出來。”
“那我就不請你上去坐了。”
笛袖沒客套,想了想,又問:“下周有時間,能一起吃頓晚飯?”
他沒猶豫,“好。”
算是兩個都作了回應。
從來都是這樣,她提的要求,隻要不過分,林有文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
至于過分的那些,超于邊界的……她不敢試探,也不會輕易觸碰。
SUV底盤距離地面高,推開車門,門控踏闆自動感應伸出。笛袖邁出腿,可即将臨到門前,身形忽地一頓。
她沉住口氣,轉過身面向他,終于把上車前積壓心底的話說出口:
“你是不是想問我,我父母離婚對我有多大影響。”
“你想說嗎?”
林有文低聲:“我問了,你不一定要回答。”
葉笛袖默然一刻。
“我明白他們遲早要離,說了這麼多年,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還是講出真實想法,“原先他們争我的撫養權,兩邊不肯松手。我爸鐵了心離婚,我媽不同意,她知道我要不跟她這家就算徹底散了,她和我爸沒有過下去的可能。”
“從最初鬧到不可開交,後來半推半就拖到我十八歲之後。”
“抱着為我好的名義,維持着表面婚姻,等到我成年了,就沒有拖延下去的理由。”
她像緩和劑一樣,充當父母之間無法彌補的那道裂痕,直到嫌隙大到無法彌補。
笛袖如釋重負呼出一口氣,頓了頓,緩緩道:“可真當發生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還是會有些接受不了。”
有幾個人能面對親生父母的離婚無動于衷,尤其是他們感情破裂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源于自己。
林有文沉默專注地聽,而後說:“哲哲,長輩間的感情你能做的有限。”
“不要給自己太大負擔。”
“這些年你夾在中間,一直不好受。有什麼煩惱可以告訴我,或者傾訴給其他可以信任的人,隻要不像當初那樣,一個人把所有情緒積攢在心底。”
溫柔的話語,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她隻是說一句:“道理我都明白,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但這話從林有文口中,還是有不一樣的意義。
“真的,你……和伯母不用擔心我。”笛袖道。
林有文搭在方向盤的手動了下,想像過去一樣,摸摸腦袋給予安慰,但意識先一步提醒,這已經不合适了。
他無聲歎氣,掌心慢慢向内收攏。忍不住心軟幾分,松動之下不由妥協,見面後一直克制而疏離的舉動打破。
望一眼外面燈光明亮的高層公寓,他主動問道:“需要送你上去嗎?”
笛袖垂着腦袋,未察覺到林有文态度已微妙變化。
她搖了搖頭,“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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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樓下大廳,服務台的禮賓熱情喊了聲“葉小姐”。
笛袖前兩個月才搬來,勉強和物業人員混了個臉熟,對方顯然對她更有印象,一眼便認出來:“葉小姐,您稍等下。”
對方臉帶歉意告知地面兩層電梯門集體故障,目前還在維修,電梯暫時隻抵達三樓及以上。
“抱歉給您造成不便。”
女士放柔語調,“維修完成,我們将第一時間在業主群通知。”
小區物業一向服務意識周到,笛袖點了點頭,“謝謝,麻煩了。”
“不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樓道感應燈接連亮起,笛袖住在16樓,得走三層樓梯再坐電梯上去。
不到三十秒快爬完,二樓和三樓之間的轉角,樓道窗戶靠近及腰高,往下風景一覽無餘。
她中途換口氣時,無意間低頭往地面瞥一眼,卻沒想到原本預計中空蕩蕩的地方,仍立重濃墨黑影。
車停在原地。
路燈蒙蒙照在身上,拉長的影子斜斜靠在腳邊,車身顔色和人影重合在一起。
林有文還沒走,他不知從哪裡拿出煙和打火機。
銀色滑蓋利落彈開,S.T.Dupont機身火焰躍閃,點燃嘴唇咬合的那根煙。
煙霧徐徐,男人倚靠黑色車身旁,身姿清越挺拔,背如竹節,穿着白襯衣裁剪合度,袖口規整挽起至臂彎,掌心熟稔地把玩打火機,反複合上打開,聲響清脆,他眼皮微垂,目光落在地面,不知在思索什麼,神情略微寡淡。
氣質沉,成熟風度穩而内斂。
笛袖久久凝望窗外人影。
這段時間改變的不止她,父母、家庭、親情的關系一點點錯位……兩年後的林有文同樣讓她感到陌生。
她記得林有文以前從不抽煙,氣息清爽幹淨,如同他的外觀給人以相近的感受。
那是張臉廓線條分外柔和的面孔,五官深邃,但并不冷峻,即使面無波瀾,也有層溫和意味。
而現在的他,臉上挂着笑,卻瞧不出真實心思,多了淺淺的距離感。
笛袖看在眼底,再聯想造使他身上發生改變的原因,頗不是滋味。
自高而下的俯瞰視角,更是和記憶中某個場景重合。
煙燃盡時,林有文随手摁滅最後的火星,将煙頭扔到滅煙柱銀箱,轉身啟動車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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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照例還是每周兩次的彩排時間。
葉笛袖才到禮堂,就被衆人告知孟若特意吩咐,讓她到這後第一時間先去找她。
孟若老師是校慶表演的負責人,可以說,在這裡屬她話語權最大。葉笛袖心想片刻,大概明白孟若叫她過去是因為什麼事,沒耽誤放下東西過去。
排練開始前,廊道左右都是學生,樹型布景材料、演出裝飾随意堆落在地面,經幾個同學指路,笛袖在後台區域的休息室找到旁聽主持人對稿,穿着卡其色梭織襯衫裙,拼色織帶系腰,留着齊頸短發的孟若。
她坐在長沙發上,右腿屈膝疊架左腿上,秀雅臉龐神情專注,外貌穿衣頗具有藝術氣質。
“孟老師。”
孟若似乎一直等她,原本正在評改稿詞,眼角餘光一瞥見門口人影,随即臉側看過來:“诶,來得正好。”
笛袖走進休息室,她讓四個男女主持接着對詞,站起轉身,道:“我和你說,之前讨論的方案有結果了。”
“你的小提琴節目要做些調整。”
笛袖聞言不意外,“增加另外的演出人員?”
“對。”孟若輕輕颔首,“具體講,隻是一個特殊的搭檔。”似乎擔心笛袖會因此不滿,額外添了一句:“校方高層的意思很明确,校慶這麼大的舞台,不是個人演出秀和音樂會,我們要向外界展現東大各學院的風采,否則論專業度,直接選藝術專業的學生包攬所有演出節目最簡單。”
“我知道。”笛袖點點頭,“這些道理您和我解釋過。”
和一般學校的校慶儀式不同在于,東大有自己的特色,要求每個學院都得出演一個節目,就像她代表的是數院名額。
上回彩排校委們過來巡視參觀,之後對她的小提琴表演提了修改建議,理由是獨奏沒有合奏觀賞性強。那天和林有文見面,她意外被絆住了一會兒,正是在離開禮堂前因此事被孟若喊住。
演出在即,校委員會臨時興起,這時候提議插個搭檔進來,和一個完全沒有配合過的人要從頭磨合,換做誰都不會樂意接受。
笛袖心底固有成見,“在這點上,我和學校領導的看法是一緻的。”孟若打心底欣賞這個優秀又省心的學生,勸說語氣自然緩和:“原先我提到過,從觀賞性講更傾向合奏,也讓你做好随時會變動的心理預期。”
“我沒有問題。”笛袖先表完态,“可不是說沒有找到合适的麼。”
獨奏曲目保留的可能性不大,孟若一直有改動的意向,提早和她打過預防針,所以笛袖對此沒太大反應。
無奈孟若始終找不到令她滿意的人選,才拖延到現在。
“這個不用擔心,我已經解決了。”
孟若臉上少見得挂上舒心笑容,“那位是陳院長的得意門生,可不是那麼容易請得到的,難得遇上他最近休假空餘,才應了老師的面子來幫忙。嗯,待會你們可以磨合一下。”
聽到這句,笛袖感到莫名。
“……待會?”
“對啊。”
迎着笛袖略微詫異的目光,孟若眼睛彎了彎,道:“事不宜遲,當然越抓緊越好。他畢業兩年今天回母校探望,許久不見,陳院沒那麼快放人。”
“人得晚些才能過來,提前說一聲,免得你沒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