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一遭變故,笛袖全程看電影時都有些心不在焉。
買票的時候臨近開場,隻剩下前面幾排的座椅位置,笛袖和林有文坐在第二排,随後進來的同校女生坐在他們後面。盡管隔了十幾排座位,但和一群認識卻不太熟的人看電影的壞處在所難免——即便笛袖全副心思專注在電影上,也難以忽視身後那些窺探目光時不時一晃而過,更别提她當下正犯忐忑,方才女生們竊竊私語的議論聲仿佛仍在耳邊回蕩。
……
提到他倆是情侶的說辭,不止笛袖聽見,她相信林有文也聽見了,那一刻沒有走遠,完全可以及時做出澄清。
笛袖心想:明明是個誤會,為什麼不反駁呢?
——就像在孟若面前一樣,林有文裝作兩人并不相識。那麼這一次的做法又該如何解釋?
但她終究沒有問,因為答案未必是想聽到的。
大熒幕光影交錯閃動,畫面繁重而華麗,充滿深沉詭谲的奇幻色彩。餘光中,林有文看得很專心,對他而言,在電影院安安靜靜觀看完一整部片子極其難得,隻有在國内才能享受到這份安甯和投入。
兩個小時過去,影片結束亮燈。
觀衆接連起身,他們跟随人流出來,走至半路,笛袖摸到包裡突然發現藍牙耳機掉了。
她和林有文說一聲,折返回影廳找。
影廳内,兩個座椅夾縫中間地面上,笛袖撿起自己遺落的白色耳機盒,盒身沾到掉落的爆米花碎,沾染灰塵和糖漿,連帶弄髒了手。
不由蹙眉,走廊左拐盡頭是女衛生巾,她去到盥洗台前淨手,低頭時聽到裡面隔斷傳出交談聲響。
女生們圍聚在一起,估計以為當事人已經走了,聲量并未壓低,話題主角是她。
“……記不清聽誰提起過,她這學期搬出宿舍了,不住校,是不是在和對象同居?”
“這個可說不準,她男朋友看起來就不像是校内人士。”
“那男的衣着氣派顯貴,不像是一般人,難怪笛袖看不上學校那些俗物。”
“你們說,平日裡她看着家境很好的樣子,到底她是自己有錢,還是靠男人?”
“啊……我還以為她多特别,這不和那個誰一樣嗎。”
她們未能察覺到當事人就在一牆之外,談話内容從一個月前笛袖拒絕的某個校慶節目主唱的男生開始,再到在衆人認知中她一直都是單身,此前各種說辭紛呈,其中最多的一種說法是她眼高于頂,瞧不上同校的那些男生,本人對此也始終未有回應,而在林有文出現後,這個說法又往另一個方向演化。
……
女大學生,成功人士,校外同居,虛榮拜金等等,任何一種組合都能引爆話題。
靜靜聽了幾分鐘,切身感受背地裡他人如何評價自己,更難聽的話都入耳了,言辭尖酸莫過如此。
笛袖神色卻一點未動,面不改色擦幹淨手,轉身走到影院出口,看見林有文等待的身影。
“找到耳機了嗎?”他問道。
她點頭,“就掉在座位底下。”
其實去的時間有點長,林有文靜看她兩秒,因神色如常,便沒多問。
“現在要回去了嗎?”林有文還沒作聲,笛袖已主動開口,雖是詢問但口吻有着明知不會被拒絕的笃定。
“時間還早,我們可以繼續去逛生活超市。”
·
次日周一,課程表從早上開始排滿,同桌關悠然估計昨晚熬夜,上到一半困得不行,午後的思政課更是哈欠連天,趴在笛袖肩眯眼睡着。
好不容易熬過白天課程,鈴聲一響,學生們收拾筆電書本,起身離開教室。
數院課程采取自選模式,學生可自由安排課表。這意味着即使在同教室上課的學生也很可能未必來自同班級,關悠然和笛袖屬于後者的少數人——她倆從大一開學起便認識,每學期科目幾乎選的相同任教老師,課表時間、上課地點高度重疊,自然而然湊到一起。
樓道内人多,上樓和下樓的兩撥學生擠在一塊,烏泱泱的。她們步子慢下來,索性不急于這一時,笛袖靠着走廊牆壁閉目養神,關悠然卻截然相反,她一下課即滿血複活,低頭玩起手機,在微博看見個有意思的詞條止不住笑,還戳了戳笛袖手臂斜過屏幕分享給她看。
評論區各種抖機靈,笛袖睜眼瞥了幾眼,這時身側過來個男生。
“你好。”
“額,我是隔壁L407教室上課的,每周這個時候都能看到你。”他忐忑地打聲招呼。
男生白T運動褲,長相清爽,第一觀感不錯,即使緊張,但眼神相當堅定,直直瞅着笛袖一眼不眨,目标人物明确。
關悠然一副“又來了”的見怪不怪表情,暗摸摸翻起白眼,心裡默數這是笛袖本學期第幾回遭遇搭讪了。
“我想問你有男朋友嗎。”
笛袖不動聲色,從男生手裡拿的課本上收回視線。
他接着問:“沒有的話,方便加個好友麼?”
“抱歉,我不喜歡年紀比我小的。”
對方明顯一愣,沒預料得到這個回答。
回絕地幹脆,等于幾乎零可能。男生碰到一鼻子灰,悶聲不語走了。
身旁關悠然饒有興緻道:“一句話殺傷力這麼大,直接把人勸退了,你是怎麼想出這個理由的?”
“他拿的書是《建築設計基礎(一)》,建築系大一專業課程。”
一會兒時間,樓道人群疏散開,笛袖擡眼示意下樓,說道:“我不會随便編個借口拒絕别人。”
關悠然贊歎:“有理有據,服氣!”
“你是真不喜歡年下,還是單純對他沒興趣,故意看他比我們小兩屆才說的。”
笛袖淡笑,“都有。”
“哈哈哈,”關悠然愣了一下,随後大笑,緊跟着追問:“那我好奇表白過的人裡,年齡最小和你差多少歲。”
“差三歲。”笛袖想了想說。
“你今年二十一,比二十一小三歲是十八……剛成年?”關悠然掰着手指頭數,驚奇哇哦一聲。
“他一時興起,當不了真。”
笛袖隻是笑笑,三言兩語帶過去。
本來隻是打鬧說笑,關悠然也沒繼續深究。
“對了,今天你是要和家裡人吃飯嘛?”
“嗯,和我媽媽。”
提到笛袖母親,關悠然随即想起很多。據她所了解到的,笛袖每個月固定有一天和她媽媽吃晚飯。這樣的相處模式在普通家庭裡根本不可能,她們母女倆的關系好像一點都不親近,關悠然曾經很是疑惑,問笛袖:“你媽媽是不是特别忙啊,忙到每個月隻能抽出一天和家裡人吃飯?”
笛袖沒告訴她,這個約定不是她母親季女士定下,而是她自己提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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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檔華貴的中式餐廳内,應侍生男女嚴肅恭謹,招待貴賓室内的客人衣容典雅。
純色單排扣女士西裝,裸色高跟鞋,旁邊座位立着Hermes Birkin手提包,孔雀藍鳄魚皮鮮亮醒目,笛袖進門那一刻,季女士抱臂眺望窗外風景,一道側影女人味十足,彰顯女性的美和媚,梳起黑發一絲不苟盤起,兼顧商場幹練女強人的風格。
笛袖到之後,季女士讓服務員開菜,一碟碟看起來就很精緻昂貴的菜色端上台面。
“點的都是你喜歡吃的。”季女士坐下,同女兒語調親切說道:“哲哲,你多吃點。”
她吃了幾口,忽然感慨般地放下筷子,“今天公司有幾個重要會議開,拖得時間比較晚了,媽媽來不及回家給你做飯,隻能将就在外面吃一頓。”
在她口中,這一桌五星級酒店名廚做出的佳肴,卻像是在委屈女兒。
笛袖咽下一顆菠蘿咖喱雞球,“您不會做飯,在家裡是别人做,在外面吃也是一樣,沒什麼區别。”
季女士微微笑着:“好,還有什麼想吃的,你自己再點。”
“現在一個人住在外面,還習慣嗎?我原先要你和我住家裡,你總不同意。”
“您那離學校遠,不方便。”
一口一個“您”,卻不肯叫那兩個字的稱呼。母女間對話像是客套的禮節問候,有問則答,無事相幹。
季潔嘴裡索然無味,她失了胃口,擡起高腳杯喝了點紅酒,“之前給的錢還夠花嗎?上次轉賬也有兩個月了,要是缺零花,記得和媽媽說。”
“夠。”
笛袖停箸,擡眼看向母親,說道:“我是學生,平時沒有太多地方開銷,去年你給我的還有剩,一直放那沒動過。爸爸每個月會給我生活費,已經夠我平時用的。”
一直連續的對話,單純是一方沒話找話,試圖拉近距離,她當年親手劃下隔閡,才造成這副難堪局面。笛袖疲于應付無休止、無意義的對話,“我不會和你住一起,那是你家,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