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在一旁聽得瞠目結舌,所有的稀奇事都撞在了一起,這樣的故事,真有人會信嗎?
府尹來得很快,大概也被吓着了,滿是胡茬的臉如喪考妣,一雙粗濃的雙眉向下耷拉,一邊張羅手下将人裝殓帶走。
萬年縣廟小,一時間湊不齊那些帝王家儀制,何況眼下情形也不明不白。府尹傷透了腦筋,便向宋希仁讨主意。
“宋大人以為,下官若草草将殿......這位郎君送回京城,禁中可會降罪?”
宋希仁也沉吟不言,仿佛兩難。
越棠見他們喪眉耷眼的模樣,心中大呼怪哉,連她這個外行人都明白,眼下當然該裝不知道啊!趕緊把這燙手山芋丢出去就完了,他們在糾結什麼?就算那是真太子,之後便是一場國喪,多少事要忙,誰會來同一個小小府尹計較這種細枝末節的疏忽!
這時候宋希仁終于有了決斷,側眸看向她,“王妃,臣有一提議。”待她應允,徐徐說,“那位郎君究竟是不是太子,還無定論,若這時候驚動各處部衙,陣仗鋪開,京中難免會謠言四起,徒惹人心惶惶。”
府尹在一旁連連附和,“很是,很是,此時低調穩妥為上,宋大人有何主意?”
“以臣拙見,眼下最好不要驚動朝堂,而是悄悄請宗親接手,隻當是帝王家事。若禁中查驗後,此人并非殿下真身,也就悄無聲息地揭過去了,不會禍及無辜,也不會鬧得滿城風雨。”
至于交給哪位宗親,府尹一拍腦袋,“下官職階低微,京中的皇親國戚裡,隻知道令昌長公主與禁中關系最親近。貴主身份尊貴,且不涉朝政,由貴主出面告知禁中,想來最合适。”
提到長公主,越棠一激靈,立時明白他們繞了這麼一大圈,所求為何。
果然宋希仁順勢接話,“王妃與貴主素有交往,若以王妃的名義具信一封,交于貴主手上,于情于理都挑不出差錯。”
兩人都灼灼望住她,目光裡飽含期許,尤其府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越棠卻很猶豫,挑不出錯處?不見得吧,任何關乎那把龍椅的事情,都不會簡單。
半晌,還是決定推诿,“我與貴主,其實也并算不熟絡......”
“再不熟絡,也比下官熟絡太多。”府尹很焦慮,急得撓頭,終于想起先前準備好的話,“睿王殿下與太子情同手足,王妃此舉,也是為殿下了卻心願啊。”
又是這樣,搬出睿王這座大山來壓她,越棠的拒絕就說不出口了。畢竟她如今的尊榮與自在,都是拜睿王所賜,維持一個深明大義的睿王妃形象,可謂是她的立身之本。
越棠無奈,正要點頭,冷不丁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别上當,驸馬。”
越棠頓有醍醐灌頂之感,是啊,長公主的驸馬在秘書省任正監,一介掌管修書的清貴閑職,卻正經是宋希仁的頂頭上司。長公主為宗親,驸馬難道就不是帝王家人嗎?
這下就理直氣壯了,越棠莊重道:“我一介女流,這樣大的事從我手上過,實在不妥。還是宋大人具信請秘書監出面吧,驸馬都尉與貴主夫妻一體,于公于私,他都是最好的人選。”說完便袖手退到一邊,一副事不關己的高深模樣。
宋希仁深深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端詳趙銘恩片刻,終于沒再說什麼。
這段插曲拖慢了隊伍的進程,更讓人心力交瘁。到晚間紮營,越棠連吃東西的心情都沒有了,同昨夜一樣清雅悠長的月色,今夜看來隻有慘淡,涼風拂面也成了陰森,白日裡那疑似太子的死狀,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
“雙成,”她愁眉苦臉地抓住雙成的手,溫熱柔軟的,能驅散一些陰霾,“我這會兒才知道睿王妃不好當,我不想惹麻煩,麻煩卻也會找上我,今晚恐怕要睡不着了。”
雙成自告奮勇,“有奴婢陪着王妃,您睡不着,奴婢就給您唱小曲兒,保管熱鬧,大鬼小鬼都不敢近身。”
莺歌燕舞,叫人聽去了影響不好,越棠意興闌珊,搖頭說算了。
“也不知道鐘壽山皇寺裡可有藥僧,”她喃喃,“要是有,到時候請人開一帖甯神安睡的湯劑。”
時辰還不晚,雙成瞅瞅外頭,指了個方向,“不然奴婢陪王妃去河邊走走吧?那裡營火燃得亮堂,也好祛祛邪氣。”
反正不能在封閉的帳子裡閑着,越棠答應,攜雙成一路行到河邊方停下。身邊火光哔剝,仰頭遠眺見天朗氣清,心頭幽微的鬼魅之影,終于不那麼嚣張了。
兩人喁喁說話,雙成側身朝向越棠,正說到興頭上,聲音卻戛然而止,暗中拿胳膊肘頂她一下。
越棠疑惑望去,隻見一個身影蹁跹而來,月光下的白衣飄逸出塵,帶着仙氣似的,停在她身前長揖。
“今日之事,讓王妃受驚了,是臣的失職。”
越棠才舒坦下來的心情,又被他一句話驚擾了。不想同他兜搭,客套兩句便要走,誰知宋希仁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沖她晃了晃。
“王妃,要喝點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