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心情大好,甚至立在原地停了陣,面上滴水不漏,實則胸中激蕩,意猶未盡地回味剛才的表現。今日是她頭一回擺皇親國戚的譜,回頭想想,對自己的發揮還挺滿意,沒露怯,唬住了人,往後應該再沒人敢挑戰她的權威了。
轉身進殿,趕忙去西次間瞧趙銘恩。他沒再卧着,在錦繡堆中半坐起身,凝神面向窗外,單看那輪廓淩厲而沉穩,仿佛一泓靜水,瞧不透深淺。
越棠興沖沖來向他炫耀戰果,可他不給面子,分明聽見了經過,卻一點表示都沒有,越棠的興緻霎時被澆滅一半,語調也淡下來。
“趙銘恩,那姓郭的被我攆走了,隻要我活着一天,他都别想回京城來。往後這王府中我說一不二,沒人敢給你使絆子,隻要你乖乖聽我的話,我高興一天,你就有一天爽快日子過。”
趙銘恩終于側頭看向她,似笑非笑的模樣,答非所問道:“奴沒想到,王妃也擅長信口胡謅,謊話編得有頭有尾的,讓奴大開眼界。”
“什麼謊話?”越棠愣了下,方才反應過來,是指她借口睿王給她托夢的事。她不服氣,“王爺給我托夢,又不是給你托夢,你知道是真是假?不許污蔑我的清白。”
他噢了聲,“那王爺當真給王妃托夢了嗎?”
“當然。”越棠迎上他的目光,臉不紅心不跳,“王爺說郭管事此人心術不正,為了王府長遠的前景,讓我趕緊解決這個禍患,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會無條件支持我的決定。”
趙銘恩終于沒忍住,嗤笑一聲,不知道是嘲諷還是佩服。
不過他這一笑,在越棠看來簡直石破天驚,哪怕笑意不純粹,也不計較了。怎麼形容呢......那樣冷硬的人,滿身鋒芒中笑臉一閃而過,就好像利刃上滑落一縷輕軟的绫羅,極緻的張力,拉扯出刹那的旖旎,顯得危險而誘惑。
越棠有些懵,下意識轉開眼,不敢看他,一邊又忍不住拿餘光掃蕩,心想他還會再笑一下麼?
她心思一團亂,臉上的表情也跟着五彩斑斓,可趙銘恩不明白她的心路曆程,隻以為她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不由戒備起來,想讓她趕緊走人。
“王妃,您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雙成正好在外頭敲窗棂,“王妃,長公主已經進府了,這會兒正往後頭花園走呢。”
越棠方如夢初醒,忙踅身攬銅鏡自照,扶了扶花钿,一面囑咐趙銘恩:“郎中一會兒就到,你先休息,别再添亂。”說完便匆匆轉身走了。
書齋中終于靜下來,趙銘恩輕籲口氣,擡手揉揉眉心。動作間牽動右臂上的傷,倏地蹙起眉,咬牙将衣裳解開,拎起一旁炕桌上擺的藥酒,信手就往傷口上抹。
尖銳的刺痛讓他晃了陣神,等痛感退去,身上已經蒙了層薄汗。怠倦像潮水般湧上來,可他卻沒法睡去,想起那個郭管事,神思又緊繃起來,心思轉得飛快。
郭管事出宮前在興慶宮伺候——興慶宮是什麼地方?也稱“南内”,隻住了孫貴妃一人,與“西内”大明宮中的一衆媵妾等閑不打照面,足見陛下看重。可睿王的婚事,全由内侍省及禮部經辦,輪不上貴妃管事,最後賞賜的内官卻是孫貴妃宮裡人,這背後的名堂,頗耐人尋味。
更關鍵的是,這禁中出來的郭管事,居然不認得太子殿下。
太子居“東内”太極宮,平素往大明宮谒見天子,印象中從未踏足過孫貴妃的興慶宮,這不假。而太子出行時,閑雜人等需避退,宮人路遇太子銮駕,也不得窺天顔,哪怕壯膽觑一眼,煌煌冕旒遮掩容顔,如隔山海,也認不真切。可無論如何,逢年過節時,阖宮及宗族皇親一道排宴的場合并不少,但凡主子身邊有些頭臉的女官内侍,少不得在近前伺候,積年日久,怎會連儲君都不認得?
所以這郭管事一定有問題。
現在人被攆走了,山長水遠,他還暫時伸不出手去替她善後。
趙銘恩沉沉歎息,說她莽撞吧,她扯了個說得過去的借口,還知道拖長公主進來一道善後。說她機靈吧,又隻顧眼前痛快,一無所知的深潭,也敢往裡跳。
百無聊賴,四下無聲。難得有這種閑得發慌的時候,無所事事的趙銘恩不由分出神,琢磨起她的心思。
嗯......平心而論,這女郎也不算意氣用事。畢竟郭管事不是第一日犯上了,她今日發作,除了想立威,多少也有為他出氣的意思吧?
嗯......挺多餘的。趙銘恩漫不經心地想着,眉頭卻不覺舒展開,替睿王妃善後,漸漸變得應當應分起來,沒什麼不情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