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俞第二次見到周辭,是在周深的周歲宴上,距離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時間跨越将近兩年。
周深是周廷安的二婚嬌妻,在取得合法身份以後,為他生的第二個孩子,一個帶着兩位有情人殷切期望出生的兒子,深受父母寵愛。
周歲宴就開在周廷安為現任置的新家裡,宴開六十席,辦的極其盛大,周廷安急于向大家推出他的愛妻幼子,B市豪門圈裡,該請不該請的,他能請來的都請來了。
那天,宋俞和沈知言代表學校參加一個數學競賽,所以來晚了,司機把她從競賽的地方接過來的時候,酒席已經開了一會兒。
她剛從車上下來,隻是随意的擡了個頭,就看到了樓上的周辭。
他一個人茕茕孤立在三樓欄杆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一樓草坪上絡繹不絕的客人,那副冷漠淡絕的樣子,就像是在看一場别人的戲。
風拂開他額前細軟的碎發,露出他一雙無情無緒的眼,他比兩年前長瘦長高了一截,臉也長開了一些,五官看起來更立體了,初顯鋒利。
宋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個好看的小孩。
那時候,她就在想,等他以後再長大一些,應該會很招女生喜歡,會有不少女生給他寫情書的。
宋俞挺高興自己今天能見到他,這兩年的春節,她都沒留在B市過,總是快開學的時候才從國外匆匆趕回來,春節宋周兩家走親戚的時候,因為她不在國内,碰不到一起,她也就沒再見過周辭。
她也跟父母打聽過周辭的近況,爸媽聽到他的名字,都搖頭說可惜。說他以前是個可愛的小正太,又軟又萌又有禮貌,現在是越來越沉默寡言,不愛出現在人前,不愛跟人交流,話也越來越少,問三句都難得回一句。
宋父宋母嘴裡的周辭十分抽象,不管宋俞再怎麼想,也想象不到當年軟糯糯包子一樣的周辭,冷着臉是個什麼表情。
現在她看到了他抗拒一切人靠近的樣子,說不上什麼感覺,心痛難過什麼的倒也沒有,就覺得周家叔叔挺混帳,不但是個渣男,還是個不負責的渣爹,隻管生不管養,有了新老婆,生了新兒子,就能狠得下心這樣對亡妻生的大兒子。
難怪以前外婆在世的時候,經常說甯要讨飯娘,不要當官爹。現在看周辭變化這麼大,跟她外婆小時候也差不多,都是沒娘疼,沒爹愛的可憐孩子。
宋俞聽爸媽說過,周廷安以前很看重周辭這個兒子,有時間也經常帶他出去玩,父子感情還不錯。也不知道現在為什麼會這樣,到底是周叔叔本性如此,還是二婚嬌妻魅力太大,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
她理解不了,一個為了女人,能抛妻棄子的男人,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宋俞心裡想着,在酒宴現場找到了宋父宋母所在的桌子,跟他們打了一聲招呼,得了一桌子叔叔阿姨對她的贊不絕口,又聽了父母的囑咐,去問候了周廷安和他現任太太,就趁機溜了出去,準備去看看周辭。
她今天跟沈知言去B市文化中心參加比賽,出來等司機的過程,兩個人餓的不行,在文化中心附近的商場點了一份麻辣燙吃,這時候也不覺得餓。
宋俞原本也沒打算過來,周廷安仗着跟宋俞爸爸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又是老同學,點明要宋俞過來湊熱鬧,順帶拉拉她和周念的關系,宋俞推脫不過,隻好來了。
等宋俞跟長輩們打完招呼,再回到外面,找到周辭那棟房子三樓去的時候,周辭已經不在了那裡。
宋俞覺得這個小朋友有點喜歡亂跑,加上今天總共就見過他兩次,兩次都讓她到處找他。
好在她下到一樓以後,在門外碰到了周念,宋俞也就懶得自己再找,她直接開口問:“念念,你知道周辭住哪裡嗎?”
周念今天并不開心,她有自己的心事,語氣也不是很好:“宋俞姐姐找那個撒謊精幹嘛?”
宋俞随口找了個理由:“随便問問。”
周念手點了點宋俞剛走出來的小樓:“他就住在二樓”,還不忘給宋俞上眼藥:“自從他推的我媽媽從樓梯上摔下來,還死不承認開始,爸爸就不許他再靠近我們,讓他一個人住在這裡。宋俞姐姐,周辭是個撒謊精,還不聽爸爸媽媽的話,他很壞的,做了壞事不承認,害的我媽媽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才保住肚子裡的周深。”
宋俞有點不信:“周辭推的你媽媽從樓梯上摔下來?”她倒覺得是周念媽媽倒打一粑,這位李阿姨說話溫溫柔柔,可那話裡的刀子一點也不溫柔。
周念重重點頭,她挽着宋俞的手,撒嬌道:“是啊!宋俞姐姐,周辭可壞了,還會打人,他發起瘋來連媽媽都打,爸爸都說他是個混蛋,你以後還是别理他了。”
宋俞還是不信,不過她也沒跟周念多說,隻是敷衍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念念,我想參觀一下你家花園,你先去找别的小朋友玩好不好?我晚點有時間就去找你。”
成功把周念勸走,宋俞才重新走進了後面這棟小樓,在周念說的二樓,果然找到了一個人呆着的周辭。
周辭背對着她,面對牆坐着,宋俞從後面輕輕拍了他一下,笑着跟他打招呼:“小朋友,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周辭别說回頭,連衣角都沒動一下,他就像個木頭人,隻是直挺挺的坐在那裡。
宋俞也不介意,她和周辭不算熟,兩年前見過一面而已,那時候周辭很小,不記得她了也正常。
她跟周辭一樣,直接坐到了他身邊的地闆上,笑眯眯跟他套近乎:“小朋友,姐姐今天很不開心,你陪姐姐說說話好不好?”
不過等宋俞看清了周辭面前放着的幾樣東西,她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一把不知道從哪裡摸來的西餐刀,看着挺鋒利;一瓶不知道是什麼的藥;還有一根足以勒死一個成年人的包裝繩……
聯想到他之前站在三樓欄杆前的舉動,那時候宋俞沒注意,隻覺得他像是對周圍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很冷淡很無所謂,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周辭這分明是對這個世界都沒有了留戀。
眼前這些東西,大概是一個才上小學的孩子,能想像到的所有自殺方式了。
宋俞指着這些東西,手都有點抖,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這些都是什麼?”
這小朋友簡直吓人,他還這麼小,都還沒長大,為什麼會想不開要做傻事,他腦子裡在想什麼?
周辭垂着頭,語氣冷戾:“關你什麼事?走開!别管我!”。
“我就要管!你居然想自殺?”他兇,宋俞更兇,直接将他面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腳踢開。
周辭暴怒,他猛的擡頭,伸手就要推宋俞,不過等他看清了宋俞的樣子,他伸出去的手突然僵住,如死灰般的眼睛裡,勉強掙紮出一絲光亮來。
他打量了宋俞很久,距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間已經過去将近兩年,記憶裡的姐姐長相和聲音都有了變化,他當時年紀更小,并不能十分确定,此刻在他面前的人,就是當年那個好心的姐姐,所以他看的很仔細,他不敢相信那個姐姐會像仙女一樣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周辭真的看了很久很久,他不說話,隻是睜着眼睛一直看她,看的宋俞都有點不自信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小聲問:“姐姐臉上是不是有什麼髒東西?”
不會是她吃麻辣燙的時候,嘴上蹭到的油沒擦幹淨吧?
更不可能,是她有眼屎而不自知吧?
更更更不可能……
宋俞臉色大變,她不敢再任由思維發散下去,連忙從書包口袋裡掏出小鏡子來檢視自己。
再怎麼說她也是個人見人誇的小美女,不管是嘴上的油沒擦幹淨,還是眼角有屎,還是其它不雅的事情,都是她作為一個現在的小美女,将來的大美女,絕對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
等她照完鏡子,沒在自己臉上找到那些可怕的東西,她才心滿意足的将鏡子放回了書包裡,一邊拍胸口,一邊慶幸的自言自語:“吓死我了!”
一擡頭,就看見了周辭臉上淺淺的笑意,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可愛,這麼軟萌的小朋友,就應該多笑笑,每天快快樂樂的才對,天天冷着個臉,一副厭世的樣子,都不像個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