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最愣了下，垂着的眼睫擡了起來。

邊渡還站在門口，他仍舊執拗又哀傷地看着沈最，似乎非得要一個答案。

站的時間有些久，沈最乏了，他招招手：“小邊，你先進來。”

說完不等邊渡有反應，他自己先轉進玄關将自己扔進沙發裡。

揉着膝蓋等了一會，和預想中的一樣，邊渡站到了沈最面前。

意大利的夥食果然不賴，曾經纖瘦的少年現在站在沈最面前已經能遮蔽好大一片光線，沈最擡起頭看向邊渡的時候恍惚覺得天都暗了一點。

早晨到現在，沈最還沒來得及吃藥，供血不太好，腦子有點暈乎乎的。

他定了定神，拍拍旁邊的沙發道：“你坐下吧，總站我面前算什麼事兒。”

邊渡沒聽，冷不丁開口反問沈最：“你讓我進來，是還要我？”

盡管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可相處久了，沈最還是能聽出來一絲不确定的興奮。

他搖搖頭，聲音有些輕，“你現在都那麼大了，咱倆之間就談不上要不要了明白嗎小邊？”

邊渡濃眉擰起來，似乎不太明白，直愣愣地盯着沈最。

他很少有誇張的表情，眉毛緊緊擰起來就已經算得上是在表達内心極度的不悅或是不解。

如果能以平和的姿态解釋，當初也不至于落荒而逃。

可正因為當初選了落荒而逃，才導緻現在問題變得更棘手，更難以開口。

其實昨晚回來沈最也沒直接睡下。

也是奇怪，平時要是累一天，回到家連卧室都不想進，癱在沙發上就能睡過去。昨晚沈最卻怎麼都睡不着，不單單是發燒導緻的頭疼，也不和沒吃什麼東西胃部灼燒有關系。

就是單純地睡不着，腦子裡和走馬燈一樣，上一秒是蔣玉川那句不帶任何語調的“你抱抱我”，下一秒又看到了遮住一半光線，面無表情走過來的邊渡。

到最後怎麼睡着的沈最已經完全想不起來，隻依稀記得好幾次迷迷糊糊醒來，自己已經将小邊兩個字從嘴邊呢喃溢出。

有時候沈最挺想問問老天爺，怎麼總在錯誤的節點發生一些錯誤的事情，然後又逼着他在錯誤的基礎上必須要去做抉擇。

一想到不得不在這麼混亂的節骨眼上回答一個那麼絕對的問題，沈最就覺得心髒不舒服。

他蜷起雙腿，整個人縮進沙發裡，似乎這樣整個身體擠在一起就能舒服點一樣。

“小邊，”沈最聲音有些悶，他把下巴搭在膝蓋上，盡量不去看邊渡的眼睛，“當初你太小了，我作為一個還算有點能力的成年人怎麼可能看你一個小孩像條流浪狗一樣睡在樓梯夾角裡？更何況那會你都病得快死了，我就更不可能見死不救。”

他努力勾起唇角，試圖緩和氣氛：“不過和你在一起那幾年我真的很開心，羅宇經常說我帶着你就是給自己添麻煩，我從沒這麼想過。”

——“你帶着這個小孩子，完全就是在耽誤你的人生。”

不單單是羅宇，這句話有太多人對沈最說過，從還沒有把邊渡帶回家的時候外婆就憂心忡忡地對沈最說過。

似乎所有人都覺得邊渡是一個麻煩，但對沈最來說不是這樣的。

他的到來完全在沈最的意料之外，但真的回憶起來和邊渡朝夕相處的那七年，沈最仍舊覺得那是父母離世後他最快樂、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因為确切地感覺到幸福，所以這份意料之外也變成了意外之喜。

那幾年過得非常快，特别是畢業後開始全職配音，沈最簡直沒有任何時間觀念。

一部劇錄完進入到下一部劇，幾部劇錄完就又是一年。

不停的角色切換讓沈最對現實世界反倒沒什麼實感，唯一能從角色中抽離，覺得踏踏實實在做自己的時候，就是邊渡放學回家兩個人呆在一起的時候。

小孩兒成績不太行，藝術倒是蠻有天分，畫畫和拍照都挺厲害。

哪怕會講話了，邊渡也不愛開口說話，總是盤腿坐在沙發邊上，一邊給沈最捂着腳，一邊抱着速寫闆畫速寫。

絕大多數都是沈最一個人在講話，邊渡則偶爾抽出空來言簡意赅地應付一兩句。

但這些簡單的對話不需要背負角色的身份，是沈最和邊渡在說話，是兩個真實的人在飯後談論屬于他們真實的生活。

意外到來的孩子變成了家人，他給了邊渡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屋子，而邊渡則還給了沈最一份踏實真切的溫暖。

如果……

沒有如果。

視線恢複清明，沈最定了定神，将雙腿從沙發上放下來擺正自己坐姿好讓自己看起來有那麼點兒大人模樣。

他熟稔地拍了拍邊渡的頭，發自内心地表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