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海界,景園國,陽春三月的小杏村。
小永子跑得實在是太急,抄近路時一個被動滑鏟,被春雨拍軟的泥巴送進了小溪裡頭,融雪後的溪水又急又涼,好不容易才抱住一棵果樹,踩着軟滑的泥巴爬上岸,肩頭散落着果樹表達憤慨的奈李花。
脫掉外衣,胡亂擰了兩把汗衫,身體誠實的打了個哆嗦,小永子頓時無比想念家裡的暖炕,可一想到要來不及了,他趕緊攏上濕透的衣裳,拖着沉重的鞋子健步如飛。
他跑過村子外圍的水車工坊,路過正在開荒的偃牛,繞過一大片燒焦的山地,避過做白事的隊伍,跑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直到村子近些年修的馳道消失,僅剩下一代代山民和獵戶踩出的土路,他終于瞅見了遠方的一點影子。
一個身着青色襦裙的女孩就在前方,她梳着熟悉的雙平鬓,那隻晃着紫色珠花的簪子有點歪了,身邊是數日前見過一面的仙長,她拉着仙長的手,漸行漸遠。
小永子深吸一口氣,釋放所有的不舍和困惑:“任晚娴!!!”
前方的女孩聽到了,她回頭看了一眼,松開手,似乎和仙長說了什麼,小心的攏了攏袖子,然後,兩人停下了。
小永子喘了兩口氣,追上二人。
他先是有些敬畏的看了一眼幾天前幫助村子降服兇獸的仙長,小心的問好後,見對方臉上并無不耐的神色,這才上前,拉住任晚娴的手。
小永子長她三歲,比她高出一個腦袋。
“晚娴,到底怎麼了?怎麼突然就要走了?你眼睛怎麼紅了?你哭過了?”
任晚娴打量着這個腦袋不大靈光,但一直很想照顧自己的永子哥,看他再無敬畏,隻是懷疑的瞪着自個兒剛認的師父,心情複雜且苦澀。
“沒有,隻是被那畜生的煙熏了一下眼睛,”她說,“你回去吧,我要跟師父上山修行去了。”
小永子瞪大眼睛,他想說很多,比如,關于她的理想,關于她曾經給他描繪的美好願景,一個仰望星空的嶄新時代,但他最後隻是說:“為什麼……你不是說要把機關物的生産變成像印書那樣快,然後賣到這片天地的盡頭嗎!”
“而且、而且焦腹已經被仙長消滅了,危險已經沒有了啊!為什麼啊!”
幾天前,體長超過五十米的小兇焦腹帶着大片火雨從天而降,它體态似蛇,鼻長而眼細,無鱗,背部的少量鬃毛在抖動之間,散落大量火星,所到之處土石盡燃,水和沙子皆無法滅火,火勢緩慢擴散,若是不能盡快殺掉腹蟲,整個村子都會化為灰燼。
小杏村的村長還算淡定,一邊讓腳力最好的小永子去城裡頭找除妖司的大人們幫忙,一邊組織村裡頭的勞動力帶上鐵匠坊生産的無箭弩引走兇獸,還讓村裡的大夥收拾好家什到路口暫避鋒芒,以防萬一。
……那會兒,村裡人甚至還不知道這是兇獸,以為隻是體型大一些、看着厲害了一點的妖獸,小永子也是一樣,他滿心以為除妖司的大人們一來,就什麼都解決了。
直到他在除妖師大人面前,描述了妖獸的模樣,見那些摩拳擦掌,原本等不及要大施拳腳的除妖師們瞬間面如金紙,他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大事不妙。
他從除妖師那兒曉得了,來犯小杏村的妖獸到底是什麼。
焦腹,本為腹蟲的一種,主要分布于距離這裡非常非常遙遠的西南方,群聚于青漿谷吞吐火煙,一般地,能長到四、五米長,二百餘斤重的腹蟲,在這個範圍内都算妖獸。
而傳說中的大兇龍腹,身長數千丈,目有龍相,災火伴身,灼燒萬物,僅僅隻是路過,就能毀滅一城一地。
進犯小杏村的腹蟲沒有這麼厲害,但其俨然已經超越了妖獸的範疇,乃是小兇之一。
就在小永子一籌莫展,急得滿頭大汗的時候,一位除妖師告訴他,你們的運氣不算壞。
說是城裡頭昨天來了幾位仙長,是來城裡挑苗子的,現在去仙台樓懇請仙長幫忙,或許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小永子話都沒聽完,拔腿就跑。
進了仙台樓,塞給店小二一枚碎銀子,他在雅間見到了仙長們,倒是如傳言中那般,看起來仙風道骨,面容和善,願意耐心聽他一介鄉村小子的不情之請。
隻是,在他說完後,幾位仙長怎麼看起來……表情有些慌亂?
是看錯了吧?仙長們可比除妖司厲害多了。
最後的希翼讓小永子模糊了“仙人”真實的神态,隻是跪下磕頭,懇請仙長出手,伏誅焦腹,功德無量。
“咳咳,我們也不是不想幫你,”一位老道人說,“可此次下凡,我等皆有要務在身,現在就要啟程回去了,仙台樓還有别的道友,爾可去找他們幫忙。”
說罷,老道人一揮衣袖,小永子被帶出房間,房門在這之後立刻關上了。
心中不好的預感被強行壓下,小永子上樓又下樓,敲開一扇又一扇門,可不知怎的,今兒仙長們都好忙啊,都沒空幫忙,但還有這麼多仙長,他總能找到有空的……
“小子,你給我站住!你幹了什麼?!”
有人憤怒的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強行掰過來面對面。
是憤怒的店小二。
“你小子到底給仙長們灌了什麼迷魂湯?本來還要住一些時日的仙長們都退房了!”
店小二隻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血黴,就不該貪那一點碎銀子,這一小子敲開仙台樓多少扇門,就走了多少仙長,這事兒掌櫃的遲早會曉得,他真不知道自己會遭遇怎樣的處罰,現在隻能将這鬧事的家夥綁到掌櫃面前了!不知道這算不算将功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