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照例是豆粥和炊餅,連桌上屈指可數的幾根腌蘿蔔條,都算是好物,衆人在壓抑的氣氛中吃完早飯,李安平趕緊扛着鋤頭去地裡了,如今地裡不算很忙,錢氏收拾完後躲在屋中做繡活,李賢娘不想在家中白吃白喝,本打算出去砍柴,可李姥姥怕村中有什麼閑言碎語傳到女兒耳裡,徒增傷心,便借口要縫補衣裳,留她在家中。
甯小春實在受不住家中沉悶氣氛,等清理完雞窩,就迫不及待說:“我出去轉轉。”
李姥姥聞言,眉間的紋理皺成了溝渠,伸手就要去戳甯小春腦門,“整天就知道玩,兩個小的還沒說要出去了,你都多大了?也不知跟你娘做些繡活,補貼家用。”
李賢娘一聽家用二字,如刺在心間,頓時坐立難安,也跟着訓斥起來,“你是大姑娘了,成天往外跑像什麼樣子?娘上次教你的雀眼針,可練好了?”
甯小春聽提起繡活,頭都大了,腦海裡勉強扒拉出那什麼雀眼針,隻覺複雜無比,她怕是有四隻手都折騰不明白,不禁在心底哀嚎一聲,趕忙說好話,“我也不是為了玩,想着出去轉轉,采些野菜,拾些枯枝。”
李姥姥聞言,面色緩了緩。
李賢娘也欣慰女兒懂事,可她不禁擔心道:“娘知你是好心,隻是你之前少在村中走動,可曉得往哪去尋野菜?”
其實,她同樣擔心女兒受閑言碎語所累。
經這一提醒,李姥姥想起,最開始生小春時,甯大郎雖然見是個女孩,但那會倆人成親剛滿一年,正是蜜裡調油,并未将失望表現出來,且彼時的甯大郎心高氣傲,笃定自己早晚能登科及第,要走仕途,自己閨女總不好是目不識丁的村姑,于是小春四歲開始,親自給她啟蒙,教她識字,拘在家中,書房裡的書本任她去讀,哪怕後來有了小夏、小秋,甯大郎對傾注了心血的甯小春始終更為關注在意。
甯小春也慶幸自己穿越到的是甯家大娘子的身上,至少識字有了現成借口。
“哼!”女孩家的學好女工就好,學什麼識字?還能考狀元不成?顯然李姥姥也想到了小春鮮少在村中走動的原因,她越想越氣,仿佛在小春身上能看見甯家那狗東西的影子,“用不着你采野菜,也用不着你拾枯枝,你老老實實在家呆着,别叫人說三道四就好。”
甯小春見姥姥冷了臉,便知對方一準又想到了甯家,若是往常,她便也知情識趣不再言語,隻是看姥姥和娘的意思,顯然是要拘她在家中,短時間内不讓她出去,這甯小春可忍不了,于是故意挺起胸膛反問道:“我有什麼讓人說三道四的?”
李姥姥心想大丫頭怎如此不懂事?你娘剛被休,你出去滿處亂轉,别人看見了,不更是要提醒他們嗎?隻是這話她不好說出,怕女兒聽了傷心,一時啞口,虎着臉瞪着甯小春。
甯小春:“咱們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躲在家中閉門不出?”
李姥姥和李賢娘齊齊一愣,側頭見小春眼中清澈筆直,仿佛無所畏懼,李姥姥煩躁的心,不知怎地,纾解幾分,她忽地大喝一聲好,“小春性子随我,她說的沒錯,咱沒什麼心虛的,正要光明正大在村中行走。好小春,若村裡有人說你娘壞話,你回來告訴姥姥,姥姥定不饒他!”
“娘!”李賢娘不贊同地叫道:“你怎麼能跟孩子說這些?”
然後她看向女兒,叮囑道:“嘴巴長在别人身上,他們說什麼,你不搭理就是了。”
李姥姥聽了,忍不住面帶怒容,“孩子讓你這樣教,以後怕是都要跟你似的,被欺負也不敢言語了!”
“娘,她們都還小,又是姑娘家,跟人在外面争吵總歸不好。”
“那任人欺負,不言語就是好了?”
眼看倆人要争辯起來,甯小春連忙打斷,“姥姥,娘,我出去了啊。”
李賢娘還在猶豫,李姥姥态度已跟剛才截然相反,點頭同意。
甯小春看了看小夏和小秋,前者一臉猶豫,害怕被村裡人指指點點,小秋就沒這麼多顧忌,她隻知最近姥姥對她們總是沒好臉色,舅媽的态度也怪怪的,她立刻跟了上去,将手遞到大姐手中。
小夏見狀,隻得跟上。
“大姐,别忘了帶上籃子。”小夏提醒,并沒忘記她們是為什麼出去的。
“哦,對。”
甯小春在廚房取了籃子,挎在臂彎上,三人相攜出門。
李姥姥望着姐仨的背影,心中複雜,“這幾個小的,倒都是好的……”
……
别看甯小春這具身體在甯家排行大姐,但論對周遭的熟悉,她可能還趕不上二妹甯小夏,隻因甯小春懂事以後,甯大郎望女成鳳,在家教了兩年字,之後又拘在家中,讓她自個讀書,恨不得培養成識文斷字的大家閨秀。
過了幾年,小夏和小秋相繼出生,甯家對賢娘徹底不抱希望,整日當丫鬟般使喚,甯小春雖說也不能例外,但身上到底曾經傾注了甯大郎的心血,甯家又想着她已識字,跟一般村姑不同,說不定日後還能嫁到高門大戶,為家中增添助力,便是幹活,也大多是讓她在家裡喂豬喂雞,并跟着賢娘做飯刺繡,學着大家閨秀那般做派不讓她出去走動,反而是割豬草、拾柴禾這種髒活累活,全都交給了甯小夏。
于是一離了家,就是甯小夏在前面帶路,不過剛才李姥姥的話,似乎吓到她了,總是時不時地打量四周,或是聽見人聲,就趕忙避開。
甯小秋自然沒這麼多擔心,此刻擺脫了甯家的束縛和姥姥的陰陽怪氣,她像是放出籠子的小鳥,看什麼都好奇,路邊稍微長着棵齊整些的草,她都要拔起來玩一會,等再看見下一棵,就再把原先的丢在姐姐手中的籃子裡。
甯小夏無奈地将被捏得蔫巴巴的野草從籃子裡挑出來扔掉,不止一次地跟她說:“這隻是普通野草,你往籃子裡扔做什麼?”
甯小秋撅着嘴,軟軟糯糯道:“這個跟昨天吃的好像。”
甯小春與在家中相比,反倒沉默起來,走一路看一路,實在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也理不出頭緒,有心想幫忙,也不知自己能幫什麼,他上輩子雖也在農村住過幾年,但對于野菜,隻認得現代比較常見的苋菜、地菜、馬須菜,别的就沒有了。
原本,她仗着自己靈魂來自現代,還有種極其強烈的優越感,心話好歹利用些現代知識,便能将日子過好,到時手裡有了錢,不至于任人擺布,現實卻是兩眼一抹黑,腦子一團漿糊,完全不知自己能幹什麼。
自信心被嚴重打擊,甯小春不禁垂頭喪氣,神情萎頓。
“呀,是榆錢!”忽然,甯小夏歡呼一聲,不管身邊倆人,急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