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小春搖了搖頭，“我也要去。”

“你去幹什麼？”李賢娘揚聲，轉而又以為女兒是害怕，不由得蹲下來，輕聲哄道：“放心吧，娘保證不給你送回甯家。”

“我要将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記在腦裡。”

衆人聽她說出這番話，皆吃驚地張大嘴，李姥姥卻忽地大喝一聲好，氣呼呼拉過甯小春，緊緊鉗着她胳膊，“小春，你跟着一塊去，今天你将他們的嘴臉，好好記在腦中，永遠不要忘記他們是怎麼對你們母女的！”

甯小春顧不上疼，重重點頭。

李賢娘仍是一臉不認同，李姥姥不再管她，拉着甯小春徑自往外走。

李賢娘唯恐自個再反對，娘就不同意她簽保證書，隻得惴惴不安地跟在後面。

四人滿臉陰沉，神情嚴肅，自然吸引了不少人指指點點，還有人自诩跟李家相熟，上來問一句去哪？

李姥姥每每都冷笑地回答：“甯家不願意要三個女兒，非要我們賢娘簽什麼保證書，以後再不管她們了！”

衆人聽了無不面露吃驚，當着李家的面，紛紛聲讨甯家幾聲。

李姥姥聽别人大罵甯家，起先氣順了些，後來又越聽越生氣，恨不得沖到甯家，砸個稀巴爛。

這一路上，甯小春什麼都沒想，甚至連遇上過誰都沒注意，隻是機械地擺動雙腿，仿佛眨眼間就到了地方。

說也奇怪，明明差點被甯家賣了，甯小春此時此刻站在甯家廳中，反而不害怕了。

甯家有備而來，這麼一會功夫，請來了不少甯姓的長輩，顯然是要當個證人，唯恐李賢娘将來反悔。

甯小春冷笑一聲，這甯家為了擺脫她們姐仨，可真是連臉面都不顧了，她視線在衆人身上緩緩掃過，衆人沒想到李賢娘會帶着孩子來，被那雙清澈眼神一掃，不禁尴尬心虛，紛紛不滿地小聲嘀咕，“這是怎麼當娘的？還把孩子帶來？”

在人群中，還有個面如白玉的男人一下子吸引了甯小春的注意，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賢娘的前夫，她們的父親。

如記憶中一樣，甯大郎是個身形單薄的青年，細長眉丹鳳眼，頭戴方巾，身穿衫袍，倒符合書生的形象，有種文質彬彬的氣質，隻是誰能想到，俊美的外表下，竟是如此無情的一顆心。

甯大郎也沒想到，大女兒會跟着來，面對着親生女兒怨怼般的視線，頓時心虛地移開了眼。

甯大奶奶自知理虧，難得沒有橫眉冷目，僅是平靜道：“賢娘，我知你舍不得三個女兒，又總是不滿意我們的安排，既然如此，你寫份文書，寫明女兒以後跟你，對她們三人終身大事，我們再不多嘴。小春她們再怎麼說也是我們甯家種，我收拾出幾箱她們往日的衣物用品，和我們給她們将來的添妝，你一并帶走吧。”

這情況比李賢娘預想中的要好，她想也沒想就點頭，李姥姥想法類似，隻是她心中仍舊氣難平，不禁甩了幾句難聽的話，“你那張嘴，是不是在太上老君的丹爐裡煉過？黑的都能說成白的，還不是不願意養小春姐仨，要我們替你家養孩子？”

甯大奶奶眼含怒意，卻強忍着沒發作。

這事不比和離，周圍人，哪怕是同樣姓甯的，也沒人出來勸說，隻默默等待兩家商讨出一個結果，他們當個見證。

李姥姥罵了幾句，心想事已至此，沒力氣再跟他們大吵一架，想要快些簽完早早離開這畜生窩，哼了哼，就扭開頭，顯然是表示聽女兒做主。

李賢娘剛要上前，卻忽聽一道無起伏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慢着！”

在場衆人循聲望去，吃驚地看着站出來的甯小春。

李賢娘臉上白了白，唯恐女兒節外生枝，忙将她往身後拉，“你聽話，莫胡鬧，簽完文書咱就回去。”

甯小春輕輕掙開，環視一圈，“不知在場烏拉拉圍了這麼多人是幹什麼的？”

有人随口道：“是來當見證的。”

甯小春冷笑，“都是姓甯的，恐怕不合适吧？”

甯大奶奶勃然變色，面對李姥姥的辱罵她能忍住，可面對孫女的諷刺，她一句都忍不了，立刻原形畢露，直眉瞪眼大吼：“哪個允你說話了？你睜大眼睛看好，在場的皆是你的長輩，他們不合适誰合适？”

“如今事關我們姐仨的養育問題，我沒資格說話，誰有資格說話？”她望向人群，“是二爺爺還是三爺爺？”

被點名的兩人，立刻闆起臉，這事畢竟不是和離，弄不好就惹得一身騷，倆人聞言一個擺手一個搖頭，都急着撇清關系，“雖說都姓甯，可我們跟你爺爺那會就已經各過各的，這是你們家務事，還是你們自己協商解決。”

“你家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不過是被你奶奶請來當個證人。”

甯小春混不吝地一笑，“沒關系你們還來？族中子嗣淪落到讓别家去養，不怕将來被人戳着脊梁骨罵？”

“你！”兩位被氣得不輕，指着甯小春的手微微抖着，可這事畢竟理虧，一時無法反駁，他們當長輩的，平時被人奉承慣了，如今哪裡忍得了？立時就要動手，教訓這輕狂的小妮子。

“大丫頭！”李賢娘吓得臉色慘白，一面賠不是，一面拉過小春數落起來，除了擔心女兒挨打，還擔心她從此壞了名聲，是以格外嚴厲，甚至先一步地在她身上拍了兩下。

甯小春直視那兩人，擡手一指桌上文書，“别碰我，等簽了那文書我就不算甯家人了，若是碰了我的話，那文書恐怕就簽不成了。”

甯大奶奶原本還噙着惡毒的笑等着看小春被教訓，如今聽她這麼說，心中咯噔一聲，趕忙将人攔下，“兩位叔叔，别跟個賊妮子置氣，少了她爹管教，竟成了這般樣子。”

說着，偷偷使了眼色。

甯二爺、甯三爺想着得到的好處，總算按捺住怒氣，卻是也沒好氣罵了幾句，“果然一離了咱家大郎的調/教，就如此沒規沒矩，若非今個你奶奶護着你，我直接打死你，看誰管得了！”

“别一口一個奶奶的，叫得我心肝都顫了。”

甯大奶奶聽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氣得直喘大氣，她雖然不想養三個孫女，可心底還是自诩是她們奶奶，該受到尊敬，她以為小春不願離開甯家而故意撒潑，畢竟甯家富足，且大郎讀書認字，将來更是要考科舉當大官，而李家呢？一輩子都是泥腿子。

自以為想明白的甯大奶奶順了順氣，快速瞟了李姥姥一眼，又看向甯小春，故作不在意道：“小春，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若還願意跟着你爹，你就回來，奶奶家可還是養得起你的。”

她隻說了“你”，且她心裡倒是真的不反對将小春接回來，畢竟小春識文認字，在她看來跟小夏和小秋很是不同，年紀也不少了，馬上就能嫁了，說不準還能給自家添個助力，想到這，她笑容親切，倒有幾分真誠。

“哎呦。”甯小春捂着胸口，誇張叫着，“奶奶你這句話可吓死我了，回來就是給人沖喜的下場，那還不如給我打死來的痛快。”

“你！”甯大奶奶笑容僵在臉上，瞬間換成盛怒，她沒想到小春臉面都不要了，連這個都敢當衆說出來，這會倒真想直接給她打死。

在場衆人并非全部都知道為什麼好端端的，要簽這個文書，或者不清楚是如何說服李家的，如今總算明白了，一時間意味深長看向甯大奶奶。

甯大奶奶如芒在背，狠狠咬牙，一旁始終沒言語的甯家二兒媳，可記得今天目的，忙上前給她揉胸順氣，“娘，莫跟這賊妮子置氣，你難道忘了，前些日子，她還拿刀追着我娘家嫂子滿村跑，這樣的丫頭，能指望她說出什麼人話出來？真白瞎了叔叔多年來的栽培，幾日不管，就成了這樣，比潑婦還不如。”

“你這個騷蹄子，說的什麼狗屁話？”

甯家二兒媳不顧李姥姥的怒吼，轉頭看向甯小春，“本來你是孩子，這事輪不到參合，可你今天既然來了，既然開了口，就說說出你的目的，别像狗似的逮誰咬誰，你若想留下，甯家也不會差你一口吃的。”

甯大奶奶在旁連連點頭。

甯小春翻個白眼，“你一個當人家弟弟媳婦的，參合大哥屋裡的事是怎麼回事？還是說給我娘和我們姐妹趕走，你能有什麼好處？”

好大一個屎盆子扣頭上，甯二媳婦臉上漲紅，眼中冒火，“瘋狗！”

“我若是瘋狗，你們整個甯家也跑不了一個狗窩。”

“你！！！”甯家二兒媳看着甯小春沒臉沒皮的樣子，肺都要氣炸了。

其餘姓甯的也紛紛拍案而起，對着甯小春怒目而視。

甯小春收了混不吝的笑容，冷冷環視衆人一圈，“我什麼意思？不過是為了公平起見請個外人當見證，别等着日後我發達了，你們又巴巴地來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