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小春指着文書上“給予三年衣糧”的字樣,問:“衣糧呢?”
甯大奶奶見她張口就問這個,氣得肝顫,指着地上的箱子,惡狠狠道:“都收拾出來了!”
說完,使了個眼色,要讓二兒媳婦去開箱子,又若有似無看向裡正,那意思是我家沒有虧待小春姐仨。
甯二媳婦麻利地将地上的幾口箱子依次打開,隻見裡面放着些衣物被褥并日常用品,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被有意的裝點後,顯得挺多。
甯小春心想别說三年衣糧,半年都不夠。
李姥姥看了也眼中冒火,正要發作,卻聽甯小春冷冷道:“不用了!”
衆人不解她說不用是不用什麼。
“這些東西我們不要。”
李姥姥雖然嫌棄這些東西寒酸,可也沒說不要的,她尖叫一聲小春,這會也想抽她一巴掌。
衆人慢慢反應過來,驚訝地長大嘴巴望向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說出這話并非一時沖動,而是甯小春深思熟慮後才做的決定,這些東西壓根不值多少錢,可寫在文書上,就顯得非常多,“三年衣糧”,以後說出去,不知情的人還以為甯家給了她多少真金白銀。
甯小春走了兩步,終于站在了這具身體的父親的面前,擡頭直視對方,“東西我一樣不要,勞煩你重新寫份文書。”
“小春!”李姥姥大喝,氣紅了眼。
連進來後始終一言不發的李安平,這會也忍不住開了口,“小春,莫使性子!”
在場無不以為甯小春是在賭氣。
甯大奶奶道:“小春,這些東西好歹是你爹的心意。”
倒不是甯大奶奶多想讓小春收下這些東西,隻是一樣不給的話,說出去實在難聽。
“這些是父親的心意啊……”甯小春的視線在那些舊物上一一掃過。
李姥姥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些個破爛東西,根本不值幾個錢,可回頭讓甯家一說,别人還以為給了多少。
她心中一窒,見兒子還欲開口,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抓的手背泛白,隻是這口氣咽不下,堵得她胸口悶疼,臉色發青,身子晃了晃,李安平連忙回身扶住她,也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麼。
甯大郎被女兒眼中的諷刺弄得臉上火辣,“大丫頭。”
隻一聲,就讓甯小春鼻子發酸,她覺得是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強迫自己不低頭,嘴裡緊緊咬着兩頰的肉。
甯大郎心中微疼,忍不住哽咽一聲,“大丫頭。”
站在稍遠位置的李賢娘,見了這一幕,頓時淚水盈盈,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甯大郎循聲望去,倆人視線在空中交彙,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酸楚。
甯大奶奶心中一驚,以為是小春故意使的苦肉計,她又知兒子最為心軟不過,唯恐當着裡正的面,說出什麼無法挽回的話來,頓時也顧不得其他,索性快刀斬亂麻,道了一聲“好”。
“既然你道出不要我們給的東西,我就成全你的骨氣。”甯大奶奶兩步走到大兒子身邊,暗自掐了一把,“重新寫來文書。”
甯大郎面露猶豫,“娘……”
甯大奶奶警告地一瞪,手上力氣加重,“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去取筆墨來?”
邊說,邊轉了半身,偷偷沖兒子使了個眼色,嘴唇比劃,無聲說了句什麼。
甯大郎頓時收了聲,面露複雜,終轉身回屋,沒一會就取來了筆墨紙硯。
将紙鋪開在桌,兌水研磨,甯大郎提筆寫了起來,蠅蠅小字俊秀整齊,柔軟細長,如水草飄蕩。
不一會,他便将兩份文書寫好,甯小春看了一遍,李安平也湊上前來,上面講明李賢娘自願養育三個女兒,并且是她自己不要甯家一分一毫,甯家自此不再過問,其他并無不妥。
看到這,甯小春忍不住心底冷笑,枉剛才見了那一幕,還以為甯大郎是被逼無奈,畢竟父母之命不可違,就好像陸遊和唐小婉,被棒打鴛鴦強行拆散,如今真讓他寫文書,他也清楚其中利害關系,将自己責任撇了個一幹二淨,什麼都是李賢娘自願,自願養育女兒,自願不要甯家分毫。
甯大奶奶見兒子如此開竅,心中竊喜,拿眼睛橫了甯小春一眼,她到此時仍以為小春離了甯家這些日子,過的太苦,又被村中野小子們欺負,故意撒潑,好制止賢娘簽文書,若不然,一個十來歲的丫頭,能有什麼太深的心思?
“寫好了。”甯大奶奶咳了一聲,提醒李賢娘過來畫指。
李賢娘還沉浸在剛才和甯大郎的對視中,失魂落魄移了過來,她擡起頭,沖着熟悉中的那人望去,視線早已模糊,看不清那人表情,隻能看清那人轉開了頭,淚水落在紙上,碎成幾瓣,咚的一聲,她在紙上按下了紅彤彤的巴掌印。
之後是作為見證人的裡正和甯二爺、甯三爺在文書上簽名,見文書寫成,甯家幾人,齊齊松了口氣,心想這事總算解決了,臉上不禁帶出了幾分喜色。
“娘,我們回去吧。”甯小春攙扶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母親,回頭望着做歡喜狀的甯家衆人,懶得再費口舌,隻有一句在心中默默念着。
甯小春:我敲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