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窈回去拿落下的書冊,剛跨進求真堂,擡頭正見陸昭揪着沈家二郎的衣襟,明明隔着書案,卻幾乎要将人拖到面前一般。
她愣了一下,及時出聲:“陸昭?你們……在幹什麼?”
聽見她的聲音,陸昭立刻便松了手,往後退了一步,“沒什麼。”
他擡手,替沈确将衣襟理平整,又拍了拍,“不過看他衣襟上沾了灰,順手幫忙而已。”
他視線始終鎖着沈确,笑意未達眼底:“不用謝。”
沈确回望住他,并未轉身看向門前,卻突然揚聲:“陸世子怎麼回來了?”
知窈聞聲回頭——外頭空空蕩蕩,半個人影都沒有。
繼而眉眼一耷,期待落空的樣子分外明顯。
明知沈确是故意為之,可那一瞬間,陸昭還是不自覺望向知窈。
将她的反應盡收眼底。
沈确背對着她,連回頭确認都不曾,隻退開兩步,對着陸昭微微一笑:“看錯了。”
陸昭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閉了閉眼,慢慢吐出一口氣。
知窈完全沒把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收好自己落下的書,順手将書箧遞給陸昭:“還不走?餓了。”
他卻沒動,看了她許久——久得她心裡都有點發毛,才突然問出一句:“倘若方才真是陸衡過來,你會跟我走,還是為他留下來?”
知窈蹙了下眉,“陸昭,你是三歲小孩麼?”
“回答我。”
她想也沒想,“倘若阿衡哥哥是有什麼事……”
“若不是呢。”
“若沒什麼事,那就告訴他我要出去就好了。”
陸昭不依不饒,逼近一步:“他若不許呢。”
知窈沒忍住白了他一眼,踮腳将書箧挂到他身上,“我真的餓了,江學究的課我又不敢睡,聽了這麼久,累都累壞了。”
話說完,她轉身要走,陸昭握住了她手腕,往身前一拽——她倏地被拉回來,擡頭錯愕看着他。
心跳很快,因為身體已經先一步預感到,他像是要緊緊把她勒進懷中。
見他擡手,肩膀張開,知窈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可他的動作隻到半途,便生生止住。
知窈睜開眼睛,見他低垂着眉目,指間夾着一片柳絮——該是方才落在她頭發上的。
她看不到他的神色。隻俯身“呼”地吹了一口氣,将那片柳絮吹飛。
而後反手拉住他小臂,拖着人往外走:“好了,走了走了。”
于希月等了半天,終于看見知窈出來,卻在看清她還緊緊拉着的人時,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後轉頭,看向另一側馬車旁的人。
這種時候,仍不免在心裡感慨一句,陸衡和陸昭倘若隻論長相,确實是太像了。
陸衡方才送江學究出來,兩人又說了一陣兒話,江學究這時候才上了馬車,陸衡便在一旁。
幾乎是知窈拉着陸昭走出來那一刻,他便看見了他們。
人最難改的,是于細微之處的習慣。
譬如不自覺靠近的身體,自然到無法察覺的觸碰。
——無一不彰顯着,他們之間,到底有多麼親昵。
江洪生剛在馬車上坐下,掀起簾子,便見底下自己得意門生的神色有些異樣。
他眯了眯眼睛,順着陸衡的視線去看——陸衡卻往前了半步,剛好擋住他視線,“老師近日嗓子不太爽利,我叫人配了秋梨膏,險些忘了。”
冬青立馬将東西送到随行的小厮手上,這樣一拖,江洪生再擡頭時,便隻看見崔府的馬車慢慢駛離。
他不曾多想,隻笑着道:“崔家這個小女郎雖在念書上不怎麼用心,但确實是個好孩子。與你也是般配。”
“早先你師娘還說,她嫁妝裡有不少代代傳下來的首飾,我們又不曾有個女兒,等你大婚,便作賀禮,也是我同你師娘的一片心意。”
陸衡笑着應是,目送着江學究的馬車離開。
冬青小心看着他的神色,“世子……”
他捏了捏眉心,笑意褪下去,便顯出幾分冷淡。
錯在他。
是他從前太怕吓着她,一味順着她,反倒縱得她拎不清了。
醉仙樓新上的菜式很合口,于希月看出他們兩個之間有些不對勁,幹脆隻悶頭吃菜。
——準确來說,不對勁的隻有陸昭一個。
一頓飯下來,她們兩個沒少說話,知窈将今日學堂裡的所有人挨個兒給于希月講了一遍。
陸昭一言不發,隻冷着臉給她夾菜,自己統共隻吃了幾口——還是為替她先嘗嘗。
不過這些日子下來,于希月早就見怪不怪了。
反正他們倆就算鬧得再兇,過不了幾個時辰也就好了。
她便不必跟着操這份閑心了。
知窈本也是這麼想的,可一直等到陸昭送她回去,他都還是冷着一張臉。
吃人嘴短,她今兒心情好,不想跟他計較。所以掀了馬車簾子,主動叫他:“陸昭!”
陸昭策馬上前,沒什麼表情:“怎麼了?”
“我無聊。你進來陪我好不好?”
陸昭沒說話,扯了下缰繩,慢慢同她拉開距離。
知窈将簾子放下來,果然,沒多一會兒,馬車緩緩停下。他彎腰進來,坐在她對面。
兩人中間隔了一張小幾,知窈撐在案幾上,單手托腮,歪了下頭:“你在生氣?”
他垂眸看她,依然沒出聲。
她便繼續道:“因為我沒回答完你的問題?”
他不說話,她便當是默認了。
知窈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在計較些什麼。明明是壓根沒發生的事情。
“既然是先同你說好的,我肯定會跟你走的。就算阿衡哥哥不許,我也不一定會聽啊。”
“好啦。你一直闆着臉,不累麼?”她探身過去,扯住他兩邊臉頰,往上提了一下,拼起一個怪模怪樣的笑——他還沒怎麼着,她自己倒是先笑了起來。
陸昭一手攥住她兩隻手腕,止住她繼續作亂的心思,擡眼對上她發亮的眼睛,心神一動,鬼使神差問出了口:“窈窈,如果有天你隻能……”
隻能選一個,而後便要永遠同另一個保持距離。
——這句話并未來得及問出口,前頭不知是碰到了什麼,馬夫猛地一勒缰繩,馬車驟然往後一仰。她站不穩,整個人倒向他。
陸昭手掌貼上她後腰,将她往身前一撈。
她失了重心,手慌腳亂,像溺水之人纏住浮木一般,緊緊纏上眼前人,驚魂未定地喘息着。
纏繞得過緊,她發間若有若無的玉蘭花香氣鑽入他鼻息。
陸昭看着她微微張開的雙唇,眸色深下去。
五髒六腑似是起了一叢野火,燎燒着,讓他失了心神般,竟想就這麼不顧一切地吻下去。
貼在她後腰的手緩緩向上,撫過後頸,扶在她後腦。
“姑娘!姑娘還好麼?有沒有摔着?”
馬車一停,底下傳來丹朱和竹月急切的聲音,聽着像是要上來看看。
陸昭像是陡然醒過神,在她察覺異樣前,慢慢收手回來,挪開視線。
知窈渾然未覺,站穩便推開了陸昭,順手替他理了理她方才扯出來的褶皺,“我沒事。讓馬夫好好趕車就是。”
不知是不是她錯覺,她總覺得陸昭身上熱得厲害,方才這一下過後更熱了,簡直像火爐一般。
她離他稍稍遠了點,才想起他剛剛沒說完的話,“你方才想問什麼?”
陸昭沒看她:“……沒什麼。”
她拖長的一聲“哦”還沒完,不知是扯到了哪兒,突然“嘶”了一聲:“疼疼疼……”
大概是小腿剛剛磕在了案幾上。
陸昭平複了一下呼吸,方重新轉向她:“過來。給你揉揉。”
知窈依言靠回去,倚在軟墊上,任陸昭俯下身,隔着衣裳替她輕輕揉着磕疼的地方。
她本就是容易起淤青的體質,因為磕在腿上,又不算嚴重,他不好直接看,隻能隔着衣裳,根據她的反應大概揉開。
看她疼得眉頭直皺,又不好出聲,陸昭騰出一隻手,拂上去衣袖,遞到她嘴邊。
“疼就咬吧。”
——她倒是沒客氣,一口咬了上去。
微微的痛感仿佛是由她共享過來。
适應以後,知窈松開他,開始找話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對了,朱家姐姐今日為何沒來?”
“朱嫣然?”他看她一眼,“她在議親了。來學堂的次數想必不多了。”
知窈倏地睜大了雙眼,“議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