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坐,坐。”身材有些發福的男人将兩人請下來坐在對面,口頭上雖然說得非常客氣,自己卻坐在老闆椅上一動沒動,“小虞啊,好久不見。”
莫白風和虞雨坐在他的對面,莫白風坐下來的時候有點艱難,因為在看到唐邱平的時候,他兜裡的一張符差點燒起來。
莫白風把自己的大拇指死死按在手心裡,口中低聲念了兩句,口袋裡的符紙漸漸平息下來。
虞雨有些膽戰心驚地看了莫白風一眼,接着他說:“唐哥,看你過得不錯嘛。”
唐邱平笑着說:“哪裡哪裡,你不知道,前幾年可忙了。”
“之前在搞陳列館吧?”虞雨說,“聽說搞得很好啊。”
唐邱平滿臉橫肉,笑成了一朵花,他說道:“那是上面看得起我嘛,聽說我想調任,就送我來安徽,哥們也給力,給我找了這麼好差事。”
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會害了人。虞雨在心裡默默地想着。如果沒有從雷音口中聽到來龍去脈,他也不會相信這樣一個位高、年長還能夠在小輩面前保持謙遜的人,當年會栽贓雷音,甚至逼迫其辭職,最終讓雷音的魂魄被困在電梯裡,不得超生。
“唐哥現在還想下地不?”虞雨試探性地問道。
“不下了不下了,年紀都這麼大了,不和你們這些小年輕一樣,幾天幾夜熬下來還生龍活虎的。”唐邱平像是一尊彌勒佛,樂呵呵地說道。
“那可是我們考古學界的一大損失啊,”虞雨也樂呵呵的,“當年那個遺址挖出來的時候,出土了多少陶器文物,那麼大個項目唐哥都撐下來了,是真了不得。我那會兒天天在辦公樓裡加班,也幾乎天天看到唐哥您在辦公室裡。”虞雨半真半假地諷刺着,唐邱平雖說是樂呵呵地應着,臉色卻有些不太自然。這麼長時間了,有許多人對他當年的調任感到可惜,如果他繼續做下去,可能很快就能得到高升。他的回答是那一行太累,想要緩緩,換個方向鑽研,也讓自己的工作面拓寬一些,這個決定後來得到了人幫助和支持,現在作為一個陳列館館長,他也算是有了一份新成就,别人說起他的時候,無不是誇贊。對于從前的職位,也就漸漸的沒有那麼多人提起了。
驟然被虞雨這麼一說,哪怕時隔三年,唐邱平還是有些不太自在。他笑了笑說:“那個時候整天就知道工作拼命,也不管自己身體,現在想起來,好多病都是那陣子落下的,你們這些小年輕也是,千萬不要隻知道工作不知道修養,年紀大起來就知道唐哥給你說的話是對的了。”
“唐哥的年紀也不大啊。”虞雨這麼笑了笑,對他的關心不置可否。一旁的莫白風卻有些淡淡的嘲諷。他一進來就看到唐邱平身上圍繞這一股死氣。一般人的身上圍繞的都是生氣,少數人身上會有香火,唐邱平這樣的人,明明陽壽還有不少,氣色也不算太差,周身卻有一絲絲的死氣。這當然不是他自己造成的,看他如今這身材,自然也不是他所說的“那陣子落下”的病。他感到不舒服,是因為有一個冤鬼的冤頭,就在他身上。
“說了這麼久,都還沒介紹呢,這位小兄弟是?”唐邱平不想圍繞這個話題繼續展開下去,他指了指虞雨旁邊的莫白風問道。
虞雨在外界的名氣不大,在這一行還是有一些小名氣的,唐邱平當年和他一起在那個遺址裡工作,也知道虞雨的底細。虞雨的家世和京城裡的大戶挂鈎,家裡從軍從政,隻有他一個例外。而這麼好的條件下的虞雨,成績也不錯,頭腦發達,直接跳級上的大學。大學裡的導師把他當個寶,還沒畢業就拿出來到處炫耀,虞雨很年少的時候就已經被這一行的各路人馬給知曉了。唐邱平八面玲珑,對虞雨也格外上心,就希望能跟他搞好關系,稍微和政|府裡的人打打交道。
虞雨從前跟他的關系的确不錯,所以他才會叫他唐哥,而唐邱平對他也如此親切。
虞雨平時身邊跟着的都是些有名望的人,所以看到莫白風的時候,唐邱平都沒拿正眼打量過,隻以為是虞雨的助手。現在突然問起來,顯然是在轉移話題了。
莫白風擡頭看了一眼唐邱平,說道:“你好,我叫莫白風。”
唐邱平暗想這名字似乎有點兒耳熟,但立刻就把這念頭抛開到了一邊。虞雨怕莫白風的身份讓他們此次這一行動打草驚蛇,于是立刻說:“唐哥,帶我們去參觀參觀呗。你一個做館主的,倒是給我們介紹介紹當年建造的秘辛啊。”
“行啊,”唐邱平又笑了起來,站起來端着他圓滾滾的身體說,“走,帶你們去看看。”
兩人跟着唐邱平走向了陳列館。莫白風一直吊在最後,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口袋。他低聲對雷音說:“先别鬧,你先看看他這幾年都幹了多少好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口袋這才安靜了下來。
這個陳列館是集合了附近的兩個遺址的文物一起辦起來的,展出了不少藏品,就價值來說确實很高,對百姓的普及教育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虞雨和莫白風是從尾看到頭的,倒着看曆史也很常見,而且唐邱平主要是為了展示整個陳列館的狀态,自然沒想着要給他們講曆史。
“當時為了造這個頂啊,我和工程師商量了半天,看能不能按照土屋的樣式建造起來,但是工程師說不炘,材料不過關,結構不過關……”
“這東西,花了我不少功夫和資金,我想做一個更大的流動滾屏,這樣随時可以一邊走一邊看,但是成本實在太高了,最後就變成了這樣的分階段滾屏了。”
“還有這個……”
莫白風和虞雨跟着唐邱平終于走到了将近入口的地方,一個巨大的站台出現在了大廳中央。兩個非常古舊的陶俑豎立在那兒,被嚴密地封存起來。莫白風的臉色忽然一變,手幾乎要壓不住口袋裡的東西。他連忙和虞雨對視了一眼,扭頭就跑,虞雨一把攔住要上前的唐邱平說:“他早上吃壞肚子了,讓他去洗手間吧,我們到門口去等他。”
唐邱平有些擔憂地說:“沒事吧……”
“沒事沒事,”虞雨說,“這兩個陶俑可真厲害哎,從哪個遺址裡挖上來的?”
唐邱平笑了笑說:“我也記不清是哪個上來的了,放在這兒展出就是為了鎮鎮館。”唐邱平随後說:“哎,這兒空氣不好,我們去外面,給你講講外觀……”
這大廳裡哪裡會空氣不好。虞雨看了一眼那個密封起來的陶俑,眼睛眯了起來。他笑了笑說:“成,我給小白發個短信,我們到外面等他去。”
虞雨雖然不是鑒定陶瓷的,但是對這方面多少有一點兒研究。那兩個陶俑,從形态上來看,和周圍出土的有很大區别。這點區别也許在普通人眼裡根本看不出來,但是在他們這些考古的人眼裡,就象征了兩個時代。
唐邱平将虞雨趕出去的動作确實有點兒心急火燎的,但是虞雨平靜的神色又讓他覺得也許他沒看出來。就算是唐邱平這樣專門搞陶瓷的,有時候也會分辨錯古物的年份,虞雨又年輕,又不是搞這塊的,恐怕在他眼裡都一樣。
兩人出去的同時,虞雨給莫白風發了一條短信:可以動手了。
莫白風一路小跑,鑽進洗手間,反手鎖住門,接着他甩出一支毛筆,沾了朱砂,在地上非常潦草又張狂地畫了一個大圓。他一手按口袋,一手畫符,筆尖飛快地在地上描出一大圈旁人看不懂的符号。接着他将符紙往地面中間一按,一股黑色的煙氣猛地升騰起來,在半空中形成一個巨大的鼓鼓囊囊的無形軀體。莫白風說:“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