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白風站在讓他感到溫馨熟悉的房間裡,站在昏暗的黃色燭光中。房間的四個角各擺了一根蠟燭,床頭有一盞油燈。
床還是莫白風小時候睡的那張床,一米五款,一米五長,躺着能感覺到身下木闆之間的縫隙。
老人從隔壁拿來了一條薄被,說道:“夜裡上涼,蓋好肚皮。”
莫白風搶過被子說:“我來侬歇着。”他将杯子放在床腳,将涼席鋪了開來,老人指着上面一處污漬說:“侬小辰光還尿在這裡過。”
莫白風有些窘迫,回頭看了一眼,沒見到虞雨,才放下了心。老房子的屋子不多,能睡人的出了老人的那間房,隻有他這一間。等莫白風将床鋪好,再次走到大堂,卻發覺虞雨竟已不見了。他的心中一跳,慌忙大喊道:“老虞!老虞?!”莫白風連找了兩個房間才發現虞雨。虞雨竟就站在莫白風的房間門口。
“你去哪兒了!”莫白風有點兒惱怒道。
“……一邊兒随便看看。”虞雨無辜地說着攤了攤手,“醒來沒見你人……”莫白風莫名松了一口氣,奪過他手中拎着的包裹說:“進來。”
“這宅子就你外公一個人住?”虞雨忽然問道。
“嗯,我外婆在我離開這裡之前就過世了。”莫白風低聲說道。
“……哦……不好意思……”虞雨的話裡倒是沒多少不好意思,反倒有一種毛骨悚然。他幫莫白風關上了門,看着這個房間,忍不住皺眉說:“你們這……沒有電嗎?”
“……從我小時候就沒見過電,”莫白風說,“大概太偏遠了,電線鋪不進來。”四面環山,路途又如此遙遠,也許确實不好鋪設吧。虞雨心裡安慰自己,又道:“不能将蠟燭換個顔色嗎?怎麼都是白的?”
“紅燭貴。”莫白風說。
虞雨看見了床頭的油燈,忍不住說:“為什麼不都用油燈……”
莫白風卡殼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虞雨,卻見到虞雨正在用一種疑惑而詭異的眼神看着自己。莫白風找不出理由了,他說:“睡吧。”
虞雨默默看了莫白風一會兒,在莫白風要再次說話之前,他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讓床發出了一聲“嘎吱——”。莫白風看了他兩眼,将四面的蠟燭吹熄,躺到了另一面,虞雨将被子蓋在肚子上,又摸索着給莫白風蓋了,才說:“我們隔壁……是?”
莫白風楞了一下,回想了一番,說道:“北面是倉庫,南面是我外公的房間。”
“倉庫?”虞雨重複了一遍。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吹燈了。”
莫白風點了點頭,虞雨便探頭去吹床頭的油燈。就在他鼓起腮幫的同時,他看到油燈的另一面突然出現了一張臉。虞雨猛地一把抓住了莫白風的手,腮幫像是放了氣的皮球一樣吐出了裡面的空氣。莫白風不耐煩地說:“你又做什麼妖呢?”
“燈……燈燈燈……燈滅了……”
“廢話,你吹了它還不滅?”
“不、不不是……”虞雨的聲音都飄了起來,“我吹吹吹……吹之前它就滅了!”
靜默詭異地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虞雨感到自己的胸口忽然被猛拍了一下,有一張什麼東西貼在了自己胸前。莫白風說:“王叔留給我的符,睡覺吧你。”
虞雨有幾分欲哭無淚,想要向莫白風解釋,然而莫白風已然翻了個身睡了過去,虞雨摸了摸胸口的符,發覺那紙怪得很,他怎麼動都扯不下來,便放心一轉身,将莫白風抱在了懷裡。莫白風被吓了一大跳,立刻怒吼說:“你幹什麼?!”
虞雨抓住他胸口的玉說:“不捏着它我睡不着。”
“卧槽,你沒斷奶吧。”莫白風掙紮了兩下沒有掙動,又拳打腳踢了一番,虞雨卻抱得更緊了。莫白風放棄掙紮,幹脆閉上了眼睛。虞雨見莫白風不動了,心滿意足地調整了姿勢,豎起耳朵聽了好一會兒沒聽見什麼其他聲音,這才算閉上眼睛睡了過去。虞雨閉上眼之後不久便陷入了沉睡,莫白風卻突然之間睜開了眼睛。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看着床頭外側有一半暴露在星光裡的身影。那是一席灰布白麻的舊衫,一旁有一根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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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潇潇踩着高跟鞋,滿臉鐵青地站在凝妄閣的門口。她探出頭去看了看天空,卻隻看到一片灰霧蒙蒙。她啐了一口,從懷中掏出一塊羅盤,撥了撥盤面,接着用力合上了羅盤的蓋子。她随手取出一張黃表紙,折成紙鶴的模樣,朝其低喝道:“三刻之内,凝妄閣!驟!”
接着她手裡的黃表紙又有兩張飛起來,飛快自行疊成紙鶴,跟着第一隻飛起來的紙鶴向外“嘩啦啦”撲去。梅潇潇的手捏緊了門框,皺着眉回過身去,快速收拾起櫃子裡的東西來。
“臭小子……等把你揪回來,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梅潇潇一邊放着狠話,一邊急得額頭都冒了熱汗。她匆匆将案台上的朱砂收拾到小匣子裡,忍不住再一次翻開了那本簿子。簿子上的“莫白風”三個字更加灰暗了,像是一種已經幹涸的血。“白風……白風……”梅潇潇一把抓起那本簿子,低息着呼喚起來。然而一刻鐘後,“莫白風”三個字幾乎成了深褐色。梅潇潇深吸了一口氣,将朱砂再度擺出,放在案台上,點燃了一支香,接着慢慢地磨起了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