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管,我就要嫁李鳴岐。”
“婚事?我與太子的婚事算得了什麼?”
“隻要九叔疼我,動動手便能退了我與太子的婚事。”
“九叔,太子與二皇子被奸人所害,陛下這一脈徹底絕嗣,需過繼宗室子繼承大統。”
“九叔,如今在朝中隻手遮天,陛下過繼誰為嗣子,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
“九叔,你真好!我最喜歡九叔了~~~”
“九叔!你不要死!我害怕。”
“九叔,我求求你别死,别丢下我一個人。”
“九叔——”
血,到處都是血。
鋪天蓋地的血仿佛能将她淹沒,她死死抱着那具早已冰冷的屍體,再看不到除鮮血之外的其他顔色。
玄色龍紋的靴子出現在她眼前。
“......靈越?”
頭頂響起李鳴岐遲疑聲音。
她擡頭,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秋風陡然喧嚣。
卷起枯草與枝葉,霜雪似的拍打在帝王身上。
“今日的風怎這般邪門?”
小黃門谄媚讨好着,束起衣袖為帝王擋風。
哪裡邪門了?
這裡的風一直都很好,她很喜歡這裡的風。
謝靈越眨了下眼,好奇地打量着李鳴岐。
自從被廢之後,她已許久未見李鳴岐,帝王已褪去青澀與稚嫩,眉宇間浸染着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陰鸷。
曾經金陵城最明媚的少年,如今已在權力的傾軋之下變得滿臉戾氣,比當初的九叔更加陰郁。
别說他不敢認她,她也很不敢認他。
“你是誰?”
謝靈越歪着頭,瘋瘋傻傻,“你能幫我殺掉狗皇帝,替我九叔報仇嗎?”
帝王肩膀微僵。
“你竟還如此恨我。”
帝王低低出聲,“靈越,此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對,可是——”
“你是誰呀?”
她打斷李鳴岐的話,“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
帝王微微一愣,“你竟連我也不記得了?”
“我是李鳴岐。”
“胡說,你才不是李鳴岐。”
謝靈越看着他的臉,說道:“李鳴岐是金陵城裡最明媚的少年郎,才不是你這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李鳴岐呼吸陡然一窒。
他也曾少年意氣,敢于天公試比高。
縱然沒落的宗室子身份讓他不足以與太子藩王們比尊貴,但也藏鋒于鞘,隻待霜刃來試。
待來日,一朝成名——天下知。
一如他的名字,鳳出岐山,一鳴驚人。
可現在,他怎麼就成了這副模樣?
他壓不住藩王們的野心勃勃,壓不住世家們的伺機而動,更壓不住厲兵秣馬意圖橫渡長江滅大虞的胡虜。
謝靈越怎會瘋呢?
該瘋的那個人,明明是他。
他終于明白,謝靈越曾經與他說過的一句話——李鳴岐,殺我九叔是你做得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
小黃門聲音尖細,“放肆,怎能如此說陛下?”
“就是苦大仇深啊。”
謝靈越對着李鳴岐伸出手。
謝靈越不止一次行刺李鳴岐,小黃門如臨大敵,連忙擋在李鳴岐面前,“陛下當心,此女深恨您——”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會恨李鳴岐?”
謝靈越鼓着臉,“我最喜歡李鳴岐了!”
李鳴岐微微一愣。
——她如今癡傻到這副模樣,竟還記得她喜歡他?
“李鳴岐,你怎麼啦?怎麼不開心呀?”
謝靈越的臉從小黃門的另一側冒出來,“不要不開心呀。”
小黃門擋在她面前,不讓她與李鳴岐有肢體接觸,她便歪着頭,從小黃門的間隙之間去瞧李鳴岐。
“是有人在為難你嗎?”
她問李鳴岐:“沒關系,你告訴我,我來替你出氣。”
“是太子表兄?還是東海王世子?”
帝王不回答,她便又問:“唔......總不能是張文載那個老不死吧?”
帝王肩膀微微一顫。
謝靈越的的确确是瘋了。
可瘋了的她,仍然記得自己最愛的人是李鳴岐。
小黃門橫在他與謝靈越之間,“好笑,怎會有人為難——”
“滾!”
李鳴岐陡然出聲。
小黃門吓得一哆嗦,“陛、陛下......”
“滾。”
李鳴岐道。
小黃門面如土色,忙不疊退下。
——陛下這是又想起廢後的好了。
小黃門退出冷苑。
見親衛仍立在帝王身後,他便好心囑咐一句,“要死哦!”
“你們杵在這兒做什麼?沒得壞了陛下的心情。”
冷苑的這位廢後,怕是要死灰複燃了。
親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好退出冷苑。
但這位廢後曾刺殺帝王,親衛們還是留了個心眼,不遠不近守在宮門下,隻要廢後有異動,他們便能立刻制止。
荒草凄凄,秋風肆虐。
李鳴岐被風迷了眼,隻看到謝靈越松散的鬓發被卷起,越發襯得清瘦的臉冷白如玉。
她怎就瘦到這般田地了?臉上沒有一點肉。
他記憶裡的她,有着可愛的嬰兒肥,眼角眉梢是被頂級權勢滋養的嬌媚鮮妍。
她是金陵城最鮮豔的花兒,沒有人不愛她。
他也愛。
他愛過她的鮮妍,愛過她的靈動,愛過她驕縱,也愛過她的跋扈。
可他殺了謝慎之,便是将她對他的感情斬為兩段。
自此以後,世間再無深愛李鳴岐的謝靈越,隻有恨李鳴岐入骨的昌平縣君。
“不要哭呀,李鳴岐。”
謝靈越道:“我在這兒,我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