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謝甯手上多了兩張檢查報告,很薄,暴露在風裡時被吹得刷刷響。
謝甯也跟着避過風,偏頭低咳了一聲,腦子裡回想起剛才醫生對他說的話——
“你目前的情況還算是穩定,但畢竟是個罕見病例,所以我還是建議你能入院接受觀察治療,那是最好的……“
“不用了,被觀察了這麼多年也就這樣了。”謝甯的聲音很輕,态度卻堅定而消極,“定期的治療和檢查都可以,我平時也會注意,但住院……那就不必了。”他笑了下,不知是自嘲還是别的什麼,對面的醫生直覺他的情緒有問題,隻是還來不及捕捉,那抹異樣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有些年紀的醫生愣了愣,目光落在少年稍顯冷淡的眉眼上面,半晌,長長的歎了口氣。
“唉……小甯啊,你媽媽當年入院,也是我做的主治醫生,當年……我很遺憾,但是,你要相信,我們的醫療技術都有了長足的進步,一定可以……”
“何叔叔!我明白的。”謝甯垂着眼睛,很快打斷了這個話題,語氣努力放松下來,聲音有些沉:“我隻是還有些事情沒做完,一定要去做而已,不是不相信你,我會積極配合的。”
姓何的醫生也有些懊悔,當年謝甯母親的治療結果一直是他的一個心病,但又何嘗不是謝甯的呢?
他不由暗罵自己一聲,好端端的,提這個幹什麼?!
短暫的沉默之後,何醫生妥協了。
他無奈的說:“那好吧,那你一定記得定期過來,還有!藥物不能斷,一定按時吃!你的病情雖然穩定了,但随時會有複發的風險,記住,回去以後,盡量避免劇烈運動,避免大幅度的情緒波動,以及一切會給你的心髒帶來負荷的事情,明白嗎?”
謝甯點頭,又被抓着交代了許久,這才在天将擦黑的時候,逃出了醫院。
身體在脆弱的心髒拖累下四面楚歌,這時他第二脆弱的胃部開始有些隐隐泛疼,謝甯歎了口氣,心說自己剛才就應該先吃點東西再過來的,誰知道隻是拿個檢查報告的功夫,都能遇見媽媽以前的醫生,還聊了這麼久……
目光落在檢查報告的某一行,謝甯的眼神有些沉。
南城的秋天,好像比記憶裡還要涼一些。
他垮下肩膀,雙肩包的背帶滑下來一邊,謝甯沒管,隻是又一次擡手招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一個久違許多年的地址……
……
江逸走進小區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周末無所事事的少年從網吧出來之後就一路閑逛,從各種可以快速回家的路線裡挑了最不順利的一條,然後繞着繞着,來到了南城的另一頭。
直到某個老舊商業街的盡頭,他才猛的停下了腳步。
這個地方他從前經常會來,最勤的時候甚至一天一趟,幾乎成了習慣。但又在某一天之後,再也沒來過。
那是一家挺有名的灌湯包子鋪,味道一絕,每天都有很多人慕名而來,記憶裡,買包子的人經常排成長龍,讓彼時還是個小毛孩的他怎麼也望不到頭尾。
一眨眼也好幾年過去了,這家号稱百年老店的包子鋪也在門口挂上了搬遷閉店的告示,像在預示着什麼。
江逸輕輕磨了下自己的牙根,沉着眼站了一會,才走上前去買下了店家收攤前的最後一籠包子,是冷的,還有點硬。
他蹲在南城公園的江邊食不知味的啃,直到啃得自己腮幫子都有些發酸,才晃晃悠悠的往家裡走,說不上來心裡怎麼個滋味。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江逸“唰”的一聲把自己外套的拉鍊拉到了頂,領子高高的立起來把他半個下巴都埋在裡面,從背影看,莫名的有些……孤獨。
誰也不知道,這個白日裡呼朋喚友張揚熱烈的少年,一個人的時候,其實安靜冷冽得過分,有種反差很大的割裂感。
“喲,咱家小少爺這是微服私訪回來了?”剛推開門,溫柔好聽的聲音就響起來了,親媽張巧巧女士坐在桌邊又打量了他一眼:“你這是……今天走氣質憂郁路線?流浪風?”語氣帶着濃濃的揶揄。
江·是少爺但憂郁流浪漢·逸面無表情的看過去,用行動表示他就算是去流浪了,那也是個高冷且酷的流浪漢,并拒絕談心環節。半晌,才慢吞吞喊了聲:“媽。”
張女士對兒子的情緒波動已經習以為常,這些個陰晴不定統統被她歸為青春期的叛逆和壓力,小孩子嘛,可以理解。
再基于江逸本人成績還行的前提下,隻要大方向不歪,不太出格,江逸不管幹什麼,打遊戲也好偶爾逃課也好,她都不太管着。
“小少爺吃過東西了沒?”張女士手裡正拿着支鮮花朝着花瓶左右比劃,誓要找出最美的插花角度——她最近格外喜歡諸如插花茶藝一類的文藝活動,為此報了許多課程,學沒學完江逸不知道,隻知道最近家裡這些花花綠綠又格外麻煩的物件在肉眼可見的增長。
他“啧”了聲,再看向自家親媽手邊沒有任何食物隻有殘枝敗葉的餐桌,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見得你給我留點什麼吃的啊……”
沉迷藝術的張女士沒聽清:“什麼?”
江逸癱着臉不大高興:“吃過了!”三個冷包子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