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歎了口氣:“這蠱毒,在下怕是解不了。”
“女郎這蠱,瞧着像是‘蝶魄’情蠱,從苗疆秘法中提煉而來,隻有技藝高超的蠱師才能制成。”
陸中宵神情難看,“尋常的解藥并無作用,除非......”
屋内寂靜一瞬,隻聽得屋後竹林芳草在煙雨中搖搖晃晃。
陸中宵半晌沒聽見她的回答,有些疑惑地擡起頭來,隻見面前的少女正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神情有幾分罕見的茫然。
果真是沒有辦法了麼?
她擡起眼,最後問道:“沒有解藥麼?”
陸中宵搖搖頭:“除了下蠱的蠱師,無人可解。”
雪龍眼中的微芒閃爍幾下,噗嗤一聲滅了。
這下可怎麼辦?
她手指握緊又松開,難道命運使然,她真的得被這情蠱折磨一輩子?
距離上一回蠱毒發作已經有些時日了,她每每想起那晚的情景都止不住面紅耳赤。
想到今後這毒可能還會不時發作,她不由得在心底哀嚎。
陸中宵瞧着她臉色不對,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緩緩開口:“......其實,郡主答應嫁去世子府邸,是有這方面的考量罷?”
幾句話的功夫,她的心思就被全然洞穿。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隐瞞的必要了,雪龍點點頭:“是。”
“我與世子爺素未蒙面,既沒有什麼感情,”她停頓了一下,“他是王室中人,我原本也是不願意嫁的。”
她在青河城待下來,無非就是希望入了世子府邸,能想辦法找到破解這蠱術的辦法。
全蜀上下,世子爺的蠱術最為高超。他肯定有辦法。
陸中宵阖上藥箱,并未對她的目的說些什麼,隻是颔首道:“論蠱術奇道,整個蜀中沒有比靈均更精通的人了。”
雪龍扯了扯唇角。
是了,還不到山重水複的時候。
她心裡還留有一線的希望。
......
陸中宵站在小院邊緣,目送着少女倩碧色的身影在山道上逐漸遠去。
青山煙碧,東風吹雨,陸中宵剛準備回屋,身後忽然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住在後屋的小道士打掃完了後山,打着哈欠走到陸中宵身側,朝下看了一眼:“哎呀,這不是未來的王妃嘛!”
陸中宵卻忽然問道:“我前些日子病着,山下的許多事情都不知曉。晉國公主和親的路途上,大司馬有派使節去迎嗎?”
小道士“嗯”了一聲:是世子爺親自去迎的。”
“不過也是倒黴,世子爺丢了公主,回到青河就丢了官,大司馬也真是......”
小道士将整件事說了一遍,直到瞥了眼陸中宵的臉色,這才止住了話頭:“......先生?”
陸中宵的眉頭擰起來,垂頭望着雪龍離去的方向,喃喃道:“祝靈均啊祝靈均,你可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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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
雪龍沒再乘車,由東南角的城門入城,打算步行回驿館。
這裡是青河城最繁華的街道。叫賣聲和教坊樂聲混合在一起,小商小販挎着籮筐招搖過街,伶人舞女含笑相迎,好一派繁華盛景。
夕陽給整座青河城鍍上金邊,一片明豔的赤色。
腦袋上的幂笠險些被擠掉,雪龍隻得一手扶着腦袋,一面跌跌撞撞地往前擠去。
前方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她茫然地擡起頭,人潮中不知何處有人嚷嚷:“世子爺的車辇來了!”
原先沸騰的人群安靜一瞬,下一秒又匆匆動了起來,小販連忙收起貨品,街旁小樓的歌女也止了嗓子。
人群推搡着往路兩旁擁去,雪龍堪堪站定,就看見自長街的盡頭,緩緩駛來一輛通幰車。
車上銅鈴随着馬蹄搖曳作響。
玄黑的車幰垂下來,上飾翔鸾浮雲,底下綴着厚厚的金玉流蘇,随着馬車前行而微微晃動。車旁跟着兩列披甲帶刀的侍衛,寸步不離守在車邊。
人潮紛紛向街道兩邊褪去,馬車行經之處,百姓跪俯一片。
驅車的車夫似乎早已見怪不怪,隻聽着問安聲此起彼伏。直到不經意間往街邊瞥了一眼,馬車夫微微瞪大了雙眼。
跪了一地的人群中,站了個清瘦的少女。
那少女身穿青藍褶衣、天青色印花八破裙,遮面的面紗垂落下來遮住了臉。身側有人伸手去拽她,她卻兀自巋然不動。
面見儲君不跪,理應是重罪。
周圍衆人神色各異得打量着她,馬車裡的人半晌又沒個聲息,車夫一時也拿不定個主意,和車旁的侍衛面面相觑。
于是車夫勒了馬,低聲問車裡的人:“世子爺,這有個女郎......”
恰在此時,有風自街道穿行而過。
雪龍的目光越過匍匐在地的衆人,恰好看見垂下的厚重車幰掀起一角。
玄黑色的布幔遮住了大半光線,隐約可見車裡斜斜倚着個矜貴的青年。
有那麼一瞬間,世子爺側過臉來,她似乎與他對上了目光。
下一秒,車幰複又垂下。
天邊的斜陽恰好落過來,帷幔遮住青年的前一刻,雪龍看見了世子爺帶着的耳珰反射出一線寒光。
“不要動她。”
良久,車夫聽到帷幔裡一聲輕笑,“楊叔,我們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