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馬半生,黃衍遭遇了整個職業生涯,最為慘烈的一次滑鐵盧。
原本,他是轄領邊地的酒泉太守。後來西州俱反,賊勢浩瀚,涼州刺史耿鄙征調諸郡,要讨伐叛黨。
他率衆支援,人還沒到呢,東邊就傳來消息,軍司馬馬騰臨陣嘩變,刺史被殺了。
他卡在隴西,前有馬騰,後有王國。韓遂聯軍擁兵十萬,也在往隴西趕。隴西太守李參,望風而降。
不願變成刀下鬼,他隻能跟着投降。為交投名狀,臉都不要了,單騎走漢陽,曲意做說客,被漢陽太守傅燮罵了個狗血淋頭。
傅燮與城俱亡,獲封壯節侯。
哀榮唱得再動聽,又有什麼用?身死燭滅,沒什麼比活着更好的。
混在反賊堆裡,黃衍覺得自己可太難了。
涼州成為三不管後,反賊開始放火燒後院兒。邊章、北宮伯玉、李文侯、王國相繼被殺,馬騰與韓遂這對結義兄弟,成為了最後的赢家。
周旋在馬韓左右,他也有了一套自己的生存章法。時不時派軍兵打打野,隻圖糊個口養個家。惹了韓遂賴馬騰,招了馬騰就賴韓遂,他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早就看對方不爽啦。
黃衍想破了頭也不明白,遊刃有餘的伎倆,怎麼就會在屠戮了一群割麥的羌部後,激起那麼大的浪花。
韓遂反目,摒棄他;馬騰翻臉,驅逐他;被譽為“神威天将軍”的馬騰之子馬超,還趕着趟兒地追殺他!
投羌伐羌,投氐打氐,一路往西,無人再敢容留。他堂堂擁兵上萬的朝廷命官,硬是被生生欺負成了抱頭鼠竄的流患。
大丈夫能屈能伸,涼州混不下去了,我他娘的去遊牧還不行嗎?
西域無強國,要高枕無憂隻能跑往烏孫。這小子體力真行,居然還追得動!
過了比爾尕溝,沿途的風景與漢地大不相同。荒山野嶺,黑水橫流,空氣中彌漫着古怪的腥臭。
看見正在處理“路損”的匈奴大軍那一刹那,他高興得就差當場給他們跪下。
枯藤老樹,血海寒鴉,别人的夢魇,他的救贖!
匈奴士勁甲堅,就算失去了弓兵,鐵騎那也是響當當的牛啊……
想到這裡,被殺得形貌狼藉的黃衍抹了抹臉上的鼻涕,斜瞟河水下遊慢慢迎上來的馬超部隊,筆直昂起了頭。
“哈哈,馬兒,你殺不了我的,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馬超理都不理黃衍。翻身下馬,扯住楊潆,闊步走向為首的南匈奴大當戶。
且呴鞮看着眼前夜襲八百裡、黎明即追至的東土悍将,内心深處油然而生一種無端的敬感:“将軍,有何貴幹?”
馬超将楊潆往前一推,操起流利的匈奴語:“實不相瞞,我無意挑起争端。願用此女做質換,望貴軍交出手裡的逆黨。”
匈奴大軍裡,響起貫徹雲霄的大笑。
且呴鞮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置換千餘軍兵,就憑——她?”
馬岱遙遙一喊:“大當戶不記得了?這可是從貴處跑出來的俘虜。”
“噢,那又如何?”且呴鞮是記得有這麼回事,笑得更放肆了,“不過追都懶得追的貨色,你們竟當做寶貝挾回來,想什麼呢?”
這一群涼州人,是不是腦子有屎。
馬超不以為忤,捉住楊潆的左臂,直截往上一提。袖内手腕頓時一覽無餘。
細長而凝滑的白肘春光乍洩,俨然一瑩養在深閨、寵命優渥的纖纖玉竹。
内外差異過甚,且呴鞮癡癡看傻了眼睛。
他怎麼完全不記得部隊裡藏有這麼一号人物?
且呴鞮的反應安穩了馬超的心。清了清喉嚨,繼續往外丢重磅:“你們可還記得,在哪裡捕獲的這群漢民?”
收到且呴鞮的目光,負責打糧的軍官認真想了一想:“好像是從雒陽往河北,中間袁紹的地盤。”
“貴女姓楊,往河北跑,結合雒陽戰況,你們猜猜,會是哪家的女兒?聽說弘農楊彪,娶的可正是大名鼎鼎的袁氏女,袁紹、袁術的親妹妹呢!”
且呴鞮被勾起了滿滿的興緻:“中原可沒有任何楊氏女走失的風聲。”
“這很好理解。”
瀚海尋針,大魚卻咬了鈎。大魚感興趣的不是鈎,而是鈎上的餌。
不管楊潆是不是楊彪的女兒,她必須是楊彪的女兒。
馬超這麼想着,提醒地說:“素聞,永樂宮太後從小養楊氏女于膝下,有意嫁予董侯。”
且呴鞮眼睛骨碌碌一轉,立即明白了整件事件的關竅。
竹馬貴為天子,青梅可堪為配。天子尚未成親,青梅卻丢了。這樣有辱門楣、妨礙名譽的風聲,誰能放,誰敢放?
“怎麼樣?”馬超薄唇輕啟,緩緩收線,“大當戶要不要賭?四世三公的楊家,大漢欽定的皇後,必可以訛詐一大筆。别說出将入相,賞千金封萬戶侯恐怕都不在話下吧?”
這不比北上牧馬放羊來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