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諸事忙完,楊潆迫不及待,将張媖扯到了廊角。
“阿姊,那個白疊——”楊潆興奮絞了絞手,“野外分布得多麼?”
“妹妹也覺得花團簇簇,極為好看吧?”張媖見她兩眼放光,笑道,“若如此,便挖來盆栽,送與你就是!”
楊潆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隻是聽人說,白疊可以做成布匹,才心感好奇的。”
“做成布匹?”張媖一副始料未及的表情,“你聽誰說的?”
她從小土生土長,怎麼不知道?
楊潆陷入了沉思。該如何解釋,才能又通順,又不至于吓到眼前的土著?
須臾,叮的一聲開了竅:“躲避沙暴這半月,我身在一處石窟寺,見那裡的僧服柔軟又輕便,質地還十分特殊。詢問下才知曉,是從天竺傳過來的。”
張媖點了點頭。佛門聖地,和天竺往來頻繁很正常。有授受也不足為奇。
楊潆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給張媖分享她剛編的故事:“結果你猜怎麼着,沙彌告訴我,原材料本地就有,正是白疊無疑。”
印度的棉,應為樹棉,阿拉伯的,才是草棉。“張骞嚴選”之草棉,完勝樹棉。
印度傳入西南的“白疊”,與中東傳入西域的“白疊”,本質上,其實并不是一個東西。
但落後的古代人,現在連棉是啥都不知道。往哪兒說都一樣。
張媖果然被糊弄過去。
想到這個外國的舶來植株,如實道:“白疊的生長周期,也就将将四個月而已。種子随風播撒,來年能長半山。妹妹如果想要,随便幫你摘個一鬥,還是不成問題的。”
楊潆立即感謝:“那就有勞阿姊了。”
“都是小事。”張媖搖頭道,“不過,你确定真的能行?”
“嗐,行不行的,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再不濟,用來當古貝,填個枕絮啥的,總可以吧?”
古貝,即現代的木棉。果實長得和棉花差不多,但纖維又輕又短又飛,隻能用來填枕。
“也對。”張媖想到這層,自信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張媖的效率,簡直不是蓋的。耗時短短半日,太陽還沒下山呢,就扛來了幾大籃子的棉絮,擺在織室門前。
“這麼多?”楊潆一見,驚訝極了。
張媖甩了甩汗涔涔的劉海兒:“如今正是成熟季,這破玩意兒又是叢生,想不多采也難啊——”
楊潆被張媖的說辭逗得噗嗤一樂。
破玩意兒,待會有你好看的。
與張媖同至的,還有十數名經驗豐富的織女。她們已經提前将棉花做了初步處理,剝落棉鈴,除掉棉籽。
織女開工,紛紛撸起了袖管。
“女郎,說吧,這東西是先煮還是——”
楊潆否道:“直接用就行。”
直接用?!
衆織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相信聽到的話。
一名織女忍不住問:“女郎,這絮團一扯即斷,根本成不了形。如何能夠直接用呢?”
楊潆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側頭問張媖:“阿姊,那會兒西域諸王拜谒時,在大殿上反彈琵琶的主舞呢?”
張媖滿臉不解:“紡織的事兒,你叫人家一個主舞來幹嘛?”
楊潆笑而不語。
那麼絕的琵琶手,彈棉花正好!
楊潆一邊着人去請主舞,一邊又令人去找馬抗借弓。
等馬抗帶着鵲畫弓風風火火殺到,以為要獵什麼新奇東西的時候,楊潆卻一把接過,交到了同時趕來的主舞手裡。
馬抗和主舞,大眼瞪小眼,一陣兒風中淩亂。
織室外,薄薄的許多木闆,拼就,壘砌,架成了一條寬敞的桌案。
楊潆與衆織女合力,将白茫茫的棉絮盡數傾倒在了桌案上。
這才指着棉團,對主舞說:“麻煩主舞,幫個小忙。”
主舞一口氣沒上來,險些猝死過去。
但軍令如山,硬着頭皮也得上。
在吃瓜群衆看好戲的眼神中,主舞苦着一張臉,按照楊潆的吩咐,用弓弦對着棉絮就是一通急彈。
不堪入耳的怪聲繞梁不絕,吃瓜群衆紛紛呲牙,捂住了受傷的耳朵。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剛剛結束一天繁忙事務的馬超和馬岱,也被震耳欲聾的異響吸引。倆人前後腳出殿,站在高高的樓阙上,皺眉朝下看。
空曠的平台中央,所有人都一臉愁容。唯獨楊潆神态自若,笑得别提有多開心了。
琵琶弓停,楊潆捏了捏滿桌案蓬松的棉花,贊賞地朝主舞豎起了大拇指:“絕,真的絕。”
“婢子可以走了嗎?”主舞生無可戀。
楊潆慷慨揮了揮手:“去吧。”
主舞聞言,如臨大赦。瞬間提腿,一陣兒風似的跑沒了影。
楊潆提袖,在桌案邊坐下,從銀寶壺中抽出一支截去掉了尖端的廢箭。
她先是扯餃子皮一樣攤圓了棉絮,旋即使箭簇擀面般的搓過,在桌案上用力且均勻地翻轉,來回。
不過須臾,就搓成了一條白白的,長長的緊實棉條。
雖然粗細不太對稱,但夠看就行。
楊潆卸下中空的棉條,對衆織女說:“就這麼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