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極界,東洲,歸元宗,無妄峰。
七日之内,歸元宗掌門江纡第三次造訪。
不待他雙腳落地,道童已開口道:“真人還未出關,掌門可要叩關?”
江纡眉頭緊皺,顯出為難之色,沉吟數息,擺手,“罷了,待晏師弟出關,你讓他第一時間來找我。”
道童點頭應是。
可江纡說完這話後,并沒有和前兩次一樣,轉身離開。
彌心殿前,他來回踱步,臉上顯出掙紮猶豫之色。
以歸元宗宗主身份來說,實在難得。
道童面露困惑。
真人閉關不足一月,雖是突兀,可對于那等修為的人來說,委實等閑,他實在不清楚掌門在為難什麼。
若是江纡得知道童的想法,或許會苦笑一聲。
要是平常,晏璋閉關多久他都無所謂,可不到三日,便是東西二洲百年會談。
此次會談,晏璋早說要去,臨到出發,卻閉關不出,自己如何靜得下心?
更關鍵的是,若僅僅食言還好,會談不過是個形式,不是非晏璋代表歸元宗前去,江纡憂心重點,是此次晏璋閉關異常。
師兄弟近五百年,江纡對晏璋,不說十分了解,也有八九分認知,提前做下的決定,不打招呼就違諾,實在不是他這位師弟的作風。
除非發生了他解決不了的意外,甚至,連知會都抽不出功夫。
江纡心頭發沉。
東洲看似平靜,他卻覺得近些年歸元宗隐隐被針對,無妄真人晏璋是歸元宗唯一煉虛合道境界大能,若有差池,宗門雖不至于有傾覆之禍,卻也絕難維持現狀。
就在他東想西想之際,哐當一聲,殿門轟然大開。
江纡一扭頭,他心心念念的晏師弟好端端跨過門檻,站了出來。
“師弟……”江纡急走兩步,剛開口,看清晏璋臉色,即刻消聲。
面前之人身高八尺,劍眉鳳目,玉冠束發,一絲不苟,看似和平常并無兩樣,然而,隻要對上那雙眼便知道,所有平靜都是假象,烏雲雷霆盡在漆黑的眸中。
“晏師弟……”江纡呐呐喊一聲,滿臉震驚。
不是他膽子小,實在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晏璋!
在他記憶裡,無論何時,哪怕是剛踏入修行,身處險境,晏璋神情也是沉穩從容,永遠帶着一身有别其他修者的雍容氣度。
然而今天,要說晏璋馬上便會走火入魔、狂性大發,江纡都相信。
出了何事?
修行出錯?
有人在歸元宗暗算了晏璋?
江纡迅速腦補數十個可能,然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誰有這麼大本事。
晏璋握緊劍柄,視線落到江纡臉上,松開手指:“掌門師兄。”
頓了頓,他垂下眼簾,道:“師兄何事。”
江纡覺得怪異,不敢多說,隻提東西洲會談,看晏璋模樣,無論為何,這件事都已經不再對方心上,自己恐怕要換人選。
不過比起不甚重要的會談,當然是宗門唯一煉虛境界大能出問題更值得關注。
果然,晏璋聽後,毫不猶豫道:“不去!”
接着,他又道:“有要事,需離宗一趟,勞煩師兄另擇他人。”
說完擡腿就走。
江纡連忙伸手要攔:“師弟何事?可否告知一聲,我——”
“收徒!”
強風吹過,卷起一地草屑,洋洋灑灑蓋了江纡滿頭。
江纡抹把臉,再看,哪兒還有晏璋的影子,隻有一道雲痕直入天際。
他回頭問旁邊道童:“你家真人剛才說的是收徒,我沒聽錯吧?”
道童點點頭。
江纡轉頭望天,恍若自言自語:“可我怎麼聽着,他那語氣像是說殺人呢?”
……
北洲,赤焰沙海旁,牧城。
七月日頭火辣,照在黃褐色的土牆上,簡陋的院牆鍍上一層金光,頓時顯得不那麼破敗。
牧封川踏出家門,反手上鎖,仰頭看一眼天上的光球,微微晃神。
真大,他一眨眼,低頭,腳尖微動,躲入牆邊陰影,沿着牆根,慢慢悠悠朝着三條街外的知武堂走去,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一如原主。
他選的時間很巧。
此刻正要吃午飯,街上幾乎無人,零星兩個,也是急匆匆趕回家,沒人在乎一個單薄少年縮在角落,餘光打量着這座陌生城市。
牧城說是城,其實不比一個小鎮大多少,全城不過八千餘人,約三千人姓牧,包括牧封川,也就是說,他有許多親戚。
不過,牧封川唇瓣一揚,自己養傷這個月,可完全看不出。
餘光瞟到有人經過,牧封川迅速下拉嘴角,一臉陰郁,直到對方在轉彎處消失,方松弛臉上肌肉。
克制伸手揉臉的沖動,他加快腳步,把周圍一切收入眼簾。
其實景象記憶中都有,但陡然來到一個陌生世界,牧封川還是習慣親眼确認一番。
尤其,這是一個有修者、有武者的世界,與現代世界迥然不同,讓他忍不住好奇,觀察,試探。
到達知武堂前的廣場。
牧氏子弟,凡滿十歲,皆在此處受武學教導,直到十六,或成四品武者,牧封川兩項皆滿,早無需來此。
不過,知武堂還承擔一項重任,也是牧封川今天出門的目的——給牧氏子弟發放月例,按他的情況,每月有三粒補氣丸。
補氣丸可助聚氣凝氣,于真正的修者不值一提,對武者來說,卻是價值不菲,牧家掌管牧城,也隻能供十倒十八歲弟子。
之前領的補氣丸,原主拿到就用。
上個月,他重傷卧床,爬不起來,因此,也隻在記憶中見識過補氣丸的神奇藥力。
走到廣場右邊的青磚小院,推開胡楊木門,拐入東南角的廂房,牧封川先輕輕敲了敲,不得回應,又重重敲了三下,這才聽到裡面傳來一道不耐的聲音。
“誰啊?進來。”
穩穩心神,牧封川推門入屋。
光線陡然由明轉暗,他眯起眼,一個八字胡、微黑的中年胖子坐在桌前,擡頭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