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走得慢,與林钰道别後,沒一會兒春莺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春莺一路小跑至池魚面前,細細打量着自家姑娘,緊張道:“那林姑娘可曾為難小姐?”
池魚任由春莺打量,緩聲道:“并無。”
春莺松了口氣,天知道她看到自家姑娘坐上林家馬車時有多害怕,萬一程姑娘有個好歹,太子非得讓人扒了她的皮。
末了,春莺又立馬叉起腰,面色憤懑:“奴婢就知道,林家人哪有這麼好心,會願意送小姐回府!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呢!她明知小姐身體不好,竟還在這雨天把人半路趕下車,真是歹毒心腸。”
念及那杯熱茶,池魚溫聲替林钰解釋了一番。
誰知春莺聽了更是惱火:“鬼知道這是不是她為了刁難小姐而想出來的借口。奴婢算是看明白了,她啊,就是嫉妒小姐。”
聽到這話,池魚隻覺得十分好笑。她垂眸看着自己被雨水濺濕的裙?,回想起适才她說起顧淵喜好時林钰心不在焉的模樣,無奈搖頭。
她身上并無林钰想要卻沒有的東西,何來嫉妒一說。
池魚無意背後論人長短,話鋒一轉,岔開話題:“你今日這傘是從何處借來的?”
春莺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到了别處,小心翼翼地瞟了眼池魚,有些猶豫道:“……好像是燕昭世子。”
池魚愣了下,随後難得蹙起眉,以示不滿。
原因無他,這位世子的名聲實在是臭,與受萬民愛戴的燕昭王屬于兩個極端。
燕昭王統轄幽州,是以,宗族内的嫡親并不在上京。原先這位世子爺也是長住幽州的,幾日前卻突然獨身南下,入了上京城。池魚聽顧淵提過此事,與近來西戎和北梁的戰事有關。
顧淵雖說的不多,但她也大概能猜出事情的始末。
年初西戎東遷,舉兵進犯北梁西境,僅三個月的功夫便攻破了最西邊的維州,次月西戎繼續往東邊的訾州進攻。因訾州地勢易守難攻,再加上有重兵把守,西戎久居不下,于是便分出一部分兵力繞道南下,轉而攻打離南诏國最近的安南。
南诏自從七年前戰敗後,作為北梁的附屬國一直安分守己,年年納貢。而今西戎把爪牙伸向北梁的安南,承安帝便派遣使臣前往南诏,意欲和南诏聯手共同擊退西戎。
但據使臣信中所述,南诏新皇似乎并不想插手此事,每每提及打仗的事情,總以“國家大事,需以慎重考慮”為由,岔開話題。
而由于沒了地理優勢,西戎一路勢如破竹,連攻安南三城,如今隻剩下最後一座城池,便是如今廢太子顧宣駐守之地。
因此,承安帝動了讓幽州的燕昭王與西戎抗衡的念頭。隻不過心有猶豫,所以先尋了一個由頭将燕昭王唯一的兒子召入上京。
都說虎父無犬子,燕昭王威名赫赫,生的兒子卻不成氣候。進京半月,成日吃喝嫖賭,惹出一籮筐令人不恥的爛攤子。偏偏承安帝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做做樣子,幾番口頭教訓後,還是任由這位世子花天酒地,胡作非為。
和這種纨绔子弟沾上關系,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見池魚目露不悅,春莺忙不疊地解釋:“起初奴婢也不知願意借傘之人是哪家公子,是領過傘之後,聽身旁人喚他名号才知道他就是燕昭世子。”
“罷了,”池魚不想和那人扯上半點關系,“待天晴之後,你便立即把東西送至世子的府邸。”
春莺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一把傘而已,說不準燕昭王世子根本沒放在心上。”
池魚神色淡淡,隻當沒聽到。
她并不覺得那位世子會好心借傘給一個陌生的侍女。
……
與此同時,兩位年輕男子駐足于此國子監集賢門前。其中一人身穿玄色金絲祥雲暗紋勁裝,腰間系着九環白玉蹀躞帶,正懶洋洋地靠着集賢門前的漆紅圓柱,一邊欣賞着上京城的秋雨,一邊和身側的男子搭話。忽地一陣涼風吹過,冷意順着衣襟拂過脖頸,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楚聞年皺了皺鼻子:“誰又在背後說我壞話?”
溫賀卻故意揶揄:“咱們燕昭世子生得如花似玉,又揣着一副菩薩心腸,怎會有人舍得說世子壞話?”
“沒完了是吧,”楚聞年擡起長腿,佯裝要踹過去,笑罵道,“不就借出去一把傘嗎,你唠唠叨叨一路了,煩不煩?”
溫賀哼笑一聲,直白道:“你哪有這麼好心?”
楚聞年擡頭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沒為自己辯解。他平日的确不是什麼善心的主,之所以主動借給那侍女傘,無非是因為她家那位程姑娘。
入京之初,楚聞年曾遠遠見過那程池魚一面。五六分相像的眉眼,已是足夠勾起他藏了七年的記憶。
楚聞年當即便命人将程池魚背景查了個底朝天。侍衛說這人原名叫程念,從小在三清山的程家祖宅生活,後來其父程将軍負責護送顧淵前往三清廟時遭遇刺客,護主而死,程念自此改名為程池魚,一直陪在顧淵身邊,在寺廟吃齋念佛。
并不是他要找的人。
一旁的溫賀注意到他的反常,趕緊提醒道:“子珩,你可别裝色胚裝上了瘾,那姑娘可是太子的人。”
楚聞年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輕嗤一聲:“我好歹走過大江南北,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豈能是什麼小魚小蝦都能入得了我的眼。”
溫賀懶得反駁,無奈地搖搖頭,幹脆說起了正事:“太子那邊還沒派人聯系你?”
正說着,溫家的馬車從不遠的拐角處緩緩駛來。
“沒,”楚聞年站直身子,拂去衣袍上落的雨滴,“但估摸着也就這兩天的事。”
溫賀感慨道:“不愧是能在和尚廟呆了七年的人,他竟能忍到現在。”
馬車停下,楚聞年闊步躍上車轅,聞言,回頭挑眉一笑:“找我哪有找老頭子有用,能統領二十萬幽州鐵騎的人是燕昭王,可不是臭名昭著的燕昭世子。”
……
回到東宮,春莺立馬差人備好熱水,又催促池魚泡了好一會兒溫湯,以驅散這一身的寒氣。盡管如此,還是抵不住來勢洶洶的病氣,當日午休過後,池魚面頰潮紅,渾身滾燙如熱湯。
春莺吓得半死,一邊忙前忙後地伺候着,寸步不敢離開,一邊讓人去請經常給池魚看病的張太醫。好在張太醫住的地方離東宮不遠,半刻鐘的車程便趕了過來,幾番折騰下,黃昏之際,池魚的體溫才勉強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