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是人類。

這是……來自人的擁抱……

睜開眼就能看見實實在在的人類軀體，從對方線條淩厲的下巴、薄唇、高挺的鼻梁、到一雙溫柔而帶着悲傷的眼。

“娩娩……沒有我……你要怎麼活下去呢……”

鮮血不斷地順着傷口和嘴角流出，喪屍洞穿了青年的身體，雪娩的臉朝着青年湊近，他無疑有一雙足夠漂亮的眼睛，一雙讓人勃發無盡藝術靈感的眼睛，被這雙眼睛注視的時候——至少此刻——總讓人以為自己被雪娩深愛。

【這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

雪娩仰着頭，看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聽到這聲呼喚，苦笑了一下，勉力擡手，帶着血的指腹捧起雪娩的臉龐。

“以後要靠你自己活下去了……”

伴随着這歎息般的遺言，失血過多的唇靠近，雀啄般落在雪娩嘴角。

【等你進入那個世界，你會發現你的男朋友隻剩下幾秒生命，很快會死，之後會出現一些人，這其中，有些人的信息你有必要知曉，因為你已經“認識”他們，現在來記住他們的樣子和名字吧。】

眼淚順着雪娩的眼角滑落，他微微張開了嘴巴，看着自己見到的第一個人類走向死亡。

不同于死物般的骨骼，也不同于玻片後無法觸及的血肉。

一個真正的人類，血肉覆蓋于骨骼之上的人類，洞穿的傷口裡還能見到受損的髒器與不斷湧出鮮血的血管。

好難過。

看見人類死去好難過。

雪娩更加用力地抱緊了男朋友的身體。

他的主動讓青年怔了一下，随即心髒便沉悶地疼痛起來。

他銀灰色眼眸的愛人，将要如此可憐地一個人活下去。

然而死神終于到來，于眩暈之中，陸離最後的意識是雪娩流着淚的眼睛，以及笨拙地吻上來的唇。

-

咔嚓。

雪娩聽到身後的響聲，回頭看過去。

遠處的男人單手摘下黑色兜帽，他身材高大，露出的半截手臂肌肉結實，充滿了壓迫感，讓人看了隻覺膽怯。

“陸離！你受傷了？”男人朝着雪娩走來，“為什麼不回話？你和雪娩……”

看清雪娩的表情，他幾步沖了過來，在雪娩身邊單膝跪下，手指搭在陸離的頸動脈上。

那裡已經失去了搏動，男人的表情僵住，愣愣地收回手，忽然内心生出一股煩躁與憤怒，他看了看毫發無傷的雪娩，咬了咬後牙槽。

“為什麼會死？”

其實他不必要雪娩的回答，事實擺在眼前，陸離當然是因為雪娩才死的。

“你不知道求助嗎？”

雪娩抱着陸離的屍體，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這是他第一次與人類交談，雪娩有些生疏，而且現在的情況也并不算溫和。

他沒有快速給出回答，而男人自顧自地，苦笑着說了下去。

“也是，你甚至連吃飯都要他教，你能懂什麼？這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他活該。”

最後這幾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了。

沒有人會對末世裡的拖油瓶有什麼好臉色，即使是孩子之于父母，在看電影時，人們也會對哭鬧不休的孩子感到憤怒。

何況這是現實。

一個拖油瓶，一個毫無用處的人，這樣的累贅，大概所有人都隻想抛下。

雪娩唯一的優點隻有那張臉。

這張臉正對着男人，兩個人對視，一滴淚不合時宜地順着眼睫墜落，那些冰涼的眼淚順着臉頰滑下，又從下巴滴落。

雪娩認出了這個男人，他是陸離的好兄弟，名叫蔣探。

不知為何，蔣探起身，不再與雪娩對視。

他很高，如今雪娩跪坐在地上，仰着頭也夠不到他的腰，兩人一站一坐，忽然，蔣探開口說道，“走吧。”

或許是因為雪娩眼底殘留的愛意太具有哄騙性，又或許是因為雪娩此刻仍然用力地，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抱着懷中的屍體……甚至顯出無比珍惜的模樣。

這一刻，男人忽然願意相信，雪娩是真的愛着陸離，或許陸離一直以來的付出犧牲，并不像他以為的那樣令人不快。

但也隻是這一刻。

他與雪娩之間唯一的聯系是陸離，如今陸離死了，他對雪娩的态度，也不過是照顧兄弟的遺孀的态度。

——不，甚至都算不上遺孀，畢竟他們都是男人，根本沒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