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弟三人來到轵關陉已是四月末,不知不覺距離他們下山過了兩月有餘。
離開陽泉城,往東進入太行八陉之五的井陉後,一路風平浪靜,其後的滏口陉、白陉、太行陉亦無事發生。
七年一度的登臨鏡在七月十五與八月十五之間開啟,曆時七到十天不等。每每到了這時候,太行山各處結界都會有松動。
蕭憶楓手中有掌教交付的布陣圖,沿途依次探查及加固,一路所見都是些小打小鬧,未見嚴重的損毀,亦沒有古怪離奇之事發生。
郁離也未曾入夢,直到進入轵關陉。
山中四月芳菲未盡,在一場花瓣墜落、輕煙籠罩的微雨中,忽然就失去了方向,不見了身側的師兄,陷入了迷離虛無的夢中。
緩緩的,周遭的景緻慢慢有了實質。風夾雜着雨拂面而過,隐約帶着讓人不安的氣息。睜開眼,青山巍巍,野草雜生,空曠蕭瑟,人迹罕至。
是一處荒冢。
不容他細看,像是天幕上破了個口,傾倒了瓢潑大雨……霎時間雨簾模糊了視線,眼前似幻似真。
雨打在臉頰上的冰涼感觸讓少年病弱的身軀微顫,蓦然間,頭頂多出了半幅衣袖,溫柔而堅定地遮擋住了風雨。
雨滴墜落在殷念秋的發上,衣袖上,仿佛撞上了無形的結界,再也落不到他護着的少年身上。
青年傲岸的身姿挺立,大雨傾瀉而下,猶如一串串珠簾斷了線,四散飛濺。
郁離陡然在自己的夢中見到了殷念秋,恍恍惚惚道:
“師兄,你怎麼不打傘?”
還未聽到回答,就聽見了一聲從遠方傳來的痛苦的呻|吟。
尖銳的嗓音刺破了茫茫天地間的空寂,令蕭索冰冷的雨幕染上了詭谲陰寒的顔色。
一位妙齡女子,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掙紮着、匍匐着爬過來,身後蔓延開來一道血迹,迅速被雨水沖刷得無影無蹤。
原來那讓人感覺不詳的,是被雨水沖淡的血腥氣。
她仰起了頭,向郁離伸出了手,“救我——”
郁離心上一顫,往前了半步,忽然一把素白長劍橫亘在他面前,垂眸望去,是師兄的“霜降”。
殷念秋抿緊了唇,臉色凝重,對上師弟的目光後,說了四個字:
“此乃幻境。”
郁離心道:幻境未必不見真實。
可他同樣懂得師兄的憂心,雖說經曆過數次幻境,大多與真實的場景并無不同,唯獨這一次,處處透着詭異與不真實感。
女子的呻|吟掙紮微弱了下去,渾身冰冷不見半點生人的溫度與氣息,伸出的手臂上裸露的肌膚青青紫紫迅速蔓延開來。
郁離望了一眼,再也顧不得許多,急急地上前一步,指尖凝聚着精純的靈力,不假思索地揮出,盡數沒入那女子體内,直至她臂上的青紫色一點點地消退,恢複了正常的膚色。
方才松了一口氣,靈氣幾近耗盡,陡然間望見那青氣褪去的手臂刹那間化作了一截枯骨!
郁離身體晃了一下,噴出了一口鮮血,臉色煞白地向後倒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先聽見了蕭憶楓寬慰的聲音:
“急怒攻心,靈氣耗損過度,緩過來就會醒了。”
郁離睜開雙眸,先看到了頂上的晴空萬裡,不帶一絲雲彩。
沒有急風驟雨,沒有迷霧籠罩。
沒有荒山枯冢。
崇山峻嶺,往下望去,羊腸小道上遠遠的有行人穿梭其間,勘勘能容納一輛車通行的寬度。
他倚在一株古木下,再遠些,仿佛能聽到黃河邊上,浪花拍岸的聲響。
一切皆是虛幻。
可他明明仿佛觸碰到了近在咫尺的苦難,看見了生命消逝紅顔化作枯骨。
可惜,救不得。
蕭憶楓湊過來,很想教訓一下小師弟下次不可如此冒失,可是瞧着他的神情卻閉了嘴。
殷念秋站在他身側,袖子垂下,一絲不苟,看不出半刻前是否曾沾濕雨滴。
陡然之間,山林祥和的氣息中仿佛混雜了一絲不祥,就如同片刻之前的夢中一樣。
郁離蓦然坐直了身體,凝神細辨,沒有求救呻|吟聲,但風中卻飄來了一股惡臭的氣息,令人作嘔。
極目遠眺,山坡上有團似幹枯的泥土一樣的東西動了動,仿佛受驚的兔子一樣直起下肢,站起來時隐隐約約似個人形……待其轉過身來,面容醜陋非人,四肢赢弱如柴,腹部高高隆起……
師兄弟三人神色遽然凝重起來。刹那間,殷念秋錯步擋在了師弟身前;蕭憶楓心念微動,手按在了腰畔的刀上——
那團東西性子極其畏怯,更是出奇的警覺,勘勘在刀陣落下前逃竄而去!
蕭憶楓收刀,凝目望去,“好像是王屋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