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光無奈地駁回,認為加入裡世界的一個組織足夠刺激了,不需要再加入另一個。而且埃琳娜又不喜歡她的家族姓氏,甚至可以說深惡痛疾,在和人報名字時都不會提的那種程度的嫌惡。
日本有夫婦同姓的法規,可跨國婚姻是豁免項,可以不改,但是埃琳娜堅持要姓諸伏。隻要她堅持,高明不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他們都清楚,非常清楚,她真正希望與之結合、組建家庭的那個“諸伏”,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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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諸伏家。
男主人系着圍裙,在廚房中烹饪晚餐。
門鈴聲響起,寄給“Elena Morofushi”的國際郵件到了。
是一組十二個的木箱,每個約2x1x0.5m,類别是“藝術品”,來自意大利。他請郵遞員放在院子裡,代“諸伏埃琳娜”填了簽收單,回去繼續做飯。
今天中午打電話讓埃琳娜回家住,她報了出發時間,算算路程,還有半小時左右到。
飯菜正好冷卻到可以入口。
正如他所預計的那樣,下午六點鐘,她來了。
一輛寶藍色的瑪莎拉蒂萊萬特泊車入位,披着黑色連帽鬥篷、挂滿亮晶晶的銀色首飾、走起路來叮叮當當、造型非常神秘的女主人下了車。
兜帽邊緣、袖口、領口等處繡着銀色的紋路,在深沉的底色之上,發出隐約的微光,使得她露在鬥篷外的小半張臉模糊不清。
她拎着沒有任何logo的仿古布袋,無視了與小院的幹淨整潔氛圍格格不入的木箱,徑直登堂入室。
“《Some Comfort Gained from the Acceptance of the Inherent Lies in Everything》,Damien Hirst,1996年的裝置藝術。我讨厭福爾馬林。……啊,是《獲悉萬物内在形态後之欣慰》。”
意式英語與日式英語聽在人耳朵裡幾乎是兩種語言。
埃琳娜情緒激動之下語速極快地念出的藝術品原名,高明完全沒懂,直到她用已然熟練的日語翻譯一遍,他才連帶着理解了之前的英文是什麼。
但他依然不知道,什麼是“裝置藝術”,以及木箱裡具體是什麼東西。
埃琳娜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專心解除身上讓她看起來像個女巫的裝備。
除了鬥篷之外,還有橄榄枝花環式發帶、水晶球、無數繩結、鍊子與首飾,裝着迷之草藥、熏香與袖珍坩埚等物品的手袋。
兩年過去,她的容貌一點沒變,還是像個二十歲前半段的女子大學生,工作和家庭都沒在她臉上留下痕迹。
作為搜查一課的刑警,高明和他的同事們的加班是常規化普遍化的,留宿辦公室家常便飯。埃琳娜也不是什麼做全職主婦的材料,又有自己的工作,也不會天天往這裡跑。
好在他們本來也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夫婦。
這座繼承來的長野老宅大半時間沒有人在,鐘點工承包了日常清潔整理工作,兩人同時在家居住的夜晚少之又少。
高明接過她脫下的鬥篷,挂在玄關的外衣挂鈎上,觀她面色不虞,安慰道:
“‘夫難平者,事也。’事有不諧十分尋常,不要因此影響心情。”
對于聽不懂古語的對象,有需要時高明會在引用後再解釋一遍。
埃琳娜的漢學造詣不需要他的解釋,《後出師表》這句諸葛亮最後的感慨,她一聽就懂。道理懂不意味着情緒上沒有波動,她掐着眉心,搖頭道:
“……過譽了,高明哥。我并沒有值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理想。這點小麻煩,也不值得多認真對待。那個東西你有空處理掉吧,怪讨厭的。我不是傑克·沃爾茨。”
她在這裡頓了頓,似乎在回憶有沒有念錯單詞,很快抛開無關緊要的細節,冷笑着說完想說的話:
“無論馬頭還是牛頭,我都沒興趣。慈善捐獻或者轉賣都可以,肯定有收藏家願意為這種後現代的玩意兒花錢。”
高明點頭接下這個麻煩。
傑克·沃爾茨是美國黑手黨電影《教父》裡的一個小角色。
關于他,最廣為人知的橋段是,重重保護、防守嚴密的自家别墅,這個美國佬安心入睡的一個晚上,被在異國他鄉重新發展起來的意大利柯裡昂家族,無聲無息地放了個血淋淋的馬頭在床上,以示警告。
高明無障礙地理解了埃琳娜提名的那個電影角色所代表的意思,沒問她為什麼沒拆箱就知道裡面有什麼,隻是記下了她受到了死亡威脅的情況,稍晚加入檔案記錄文件夾。
他的父母生前很擅長做飯,他的水平也不錯。
桌上是他烹饪的料理:天婦羅,味增湯,幾樣醬菜,甜蝦,刺身,壽喜燒,主食是米飯。每一樣都處理得恰到好處。
如果不是今天上午發生了非常影響心情的、需要對埃琳娜交代的、不好的事,他更傾向于更精心地準備一些不失禮的美食,比如普羅旺斯魚湯、蘑菇加明太子的意大利面,這種。
埃琳娜沒有特别的口味偏好,誰提供什麼她就吃什麼。
感謝過高明的費心,她洗手入座,雙手合十來一句“我開動了”,突然想起帶來的泡盛忘在了車上,重新出門去取回。
庭院裡有微微的風。
風裡帶來遠方的泥土腥氣,過不了三個小時,就會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