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一看,那人蹲在角落,雙手抱着膝蓋,嘴裡喃喃自語,擺在面前的飯菜也未動分毫。
她微微皺起眉頭,蹲下身來,舀了口飯菜遞到那人嘴邊。
嘗試了幾次,對方都不吃,要麼緊緊閉着嘴,要麼就把頭扭到一邊。
幾番下來,她也累了,幹脆把勺子扔進了碗裡,起身走到院子接水。
天氣太冷,水龍頭被凍住,水淅瀝瀝的往下流,流的很慢。
身子微微往前傾,就能透過泛起波瀾的水面看見輪廓的倒影。
那是一張美豔得不可方物的臉。
沈明衿也這麼誇過她,說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
最美的女人……
她深色恍惚的用手指沾了沾水面,那平靜的水,很快因為她的撥動而泛起淡淡的漣漪。
十幾分鐘後,接滿了大半盆的水往裡走,走到裡面便拿起毛巾浸濕,轉身走到黑暗處,替那人擦手擦臉。
“媽,你不吃飯的話,晚上會餓。”她擦拭着她的手,低語呢喃,“我也困,你要是餓了,我沒法管你。”
母親沒回答,反而是對她擦拭的毛巾起了點興緻,另外一隻手拽着毛巾,刻意與她作對般,死活不肯動手。
看着她的舉動,宋清杳的神色晃了晃。
自從父親跳樓自殺後,母親就瘋了,偶爾能恢複,但大半的時間都在發瘋。
吃飯發瘋、擦臉發瘋、就連睡覺都在發瘋;好像沒有一刻是消停的。
她拽着毛巾的另外一頭,咬着牙說:“松手!”
越是這麼說,母親就拽得越緊。
怒火在頃刻之間爆發,她忍無可忍的将毛巾摔在地上,怒吼道:“你要麼就睡覺!要麼就老老實實待着!要不想活就一起去死!反正我覺得活着也很痛苦!”
這麼一吼,母親不再說話了。
而此時,窗外突然傳來‘咻’的聲音。
緊跟着,無數的煙花沖入夜空之中,綻放出一束束耀眼的光芒;那些光芒從窗外投射進來,将漆黑的屋子照得格外明亮。
她微微扭頭望去,才發現新的一年,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到來了。
*
宋清杳跟母親黃怡住在這裡有十來天了。
破産是三個月前的事,父親是在破産後三天跳樓自殺的,那些股東已經把債務清清楚楚的告知了她——總共欠款三億兩千萬。
妹妹宋薇在得知破産後,直接就跟自己男友跑了,現在查無蹤迹。
不過宋清杳在想,以宋薇那種貪圖享樂的性格,應該躲在什麼地方享福。
今天下了一場大雪,宋清杳又去見了幾個父親以前的朋友,言外之意就是想借點錢還債。
這些朋友表面上說着好聽恭維的話,但都表明一個意思——沒有錢,也不會借。
推開破舊的門,發出‘咯吱’的響聲,外面白雪皚皚,狂風大作,門打開風雪就順着門吹了進來。黃怡精神極好的站在熱水壺前倒着熱水,動作雖小,卻把宋清杳給吓了一跳,這熱水要是潑到身上難免燙傷。
剛走到黃怡跟前想奪過她手裡的熱水壺,就聽到她說:“你今天是不是又出去找你爸那些朋友了?”
宋清杳一愣,看着母親那清明溫柔的眼神,這才意識到她短暫的恢複清醒了
她松了口氣,把厚實的圍巾摘下,放到椅子上,再把熱騰騰的包子從懷裡拿出來,一個肉包,一個菜包。
她選擇吃菜包,把肉包留給黃怡,咬了一口後,說道:“嗯,但沒人願意借錢。”
“其實沒必要舍近求遠,有個人就願意借我們錢。”
“誰?”
“沈明衿。”
宋清杳猛地望向黃怡。
“我今天去找他了,他還住在星月壹号,保安嚴密,我進不去,在門口等了很久才等到他,我跟他說,我們家破産了,欠了很多錢,他問我欠了多少,我說三億多,你猜他說什麼?”
宋清杳死死的盯着她,右手緊握着,沒有回答。
“他居然說,可以。”
黃怡笑出聲來,“沈明衿居然說可以,宋清杳,三年過去了,他居然還願意救我們,你說他是不是還喜歡你啊?”
宋清杳猛地站起身來,眼眶逐漸泛紅,咬着牙說;“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不會忘記當年發生什麼事吧?還是你心壞到這種程度,要把我逼死你才滿意!”
說完,她立刻裹上了圍巾朝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将口袋裡的鎖拿了出來,直接将門給鎖上。
黃怡聽到鎖門聲,像瘋了一樣的敲打大門,敲打發出的悶響聲一聲聲的落在心頭上,發出尖銳的疼痛感。
她充耳不聞,裹緊身上的衣服朝着街道走去,腳印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淺坑。
星月别墅不遠,就在市中心最豪華的地段,于2012年由優甯集團旗下遠星地産競标獲得權,2012年底打造頂級豪華住宅——遠星·星月壹号(以下簡稱星月壹号),而這家全資子公司的全權負責人就是沈明衿,當年這個項目啟動時,他便要了中心地段最好的一塊地。
16年建成後,他便從通南區搬到了金東區,入住于星月壹号院。
當然,他名下房産衆多,這棟别墅得他歡喜,主要還是因為在市中心,四通八達,離公司最近。
她也曾在那棟别墅度過夜。
而且不止一次。
步行至别墅群,仰頭望去,依舊如三年前那般,沒有多大的變化,就連保安都是三年前那個小胖子。
小胖子透過窗戶似乎認出她來了,想沖她揮手,卻又想起什麼,尴尬的把頭扭過去。
她能理解,畢竟沈明衿都有女朋友了,她這個前女友确實很尴尬。
走到保安室門前,主動沖他揮手。
他推開窗戶,咳嗽一聲,“你找誰?”
“我找沈明衿,沈老闆。”
“你有預約嗎?”
“沒有,但我真的有急事,我能進去找他嗎?”
按理來說,這種高規格的别墅住宅區是最在乎顧客的隐私的。
但他放她進去了。
她沿着熟悉的記憶來到一号門牌前。
記憶中,這個院子很空,她随後說了那麼一句,沒隔幾天,院子裡就種滿了郁金香,每次來的時候,花香撲面。
白雪皚皚,而本該布滿郁金香的院子,空空如也。
她慢慢仰頭望去,就看見三樓的落地窗邊上正站着沈明衿和阚靜儀。
阚靜儀光着腳,踩在他的腳背上,頭靠在他的懷中,親昵的跳着探戈。
兩人不知道在耳語什麼,都露出了笑容。
有的時候不得不承認,不管是曾經說會愛她的沈明衿、還是那個他熾熱親吻她的冬夜、亦或者是在同一間房裡的恩愛畫面,都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