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攤上這樣的事,巡城司府衙本來死氣沉沉,透着股風聲鶴唳的沉重,但聽到謝小姐還活着,大家不約而同松口氣,總覺得不至于丢了腦袋。
“沒想到謝小姐看起來一臉短命樣,竟然是個命大的!”
“可不是,謝将軍都慘遭毒手,她反倒沒事!”
“謝将軍還不是為了找她?要我說,謝将軍這麼英雄的人物落得這樣下場,八成是她克的!”
“噓——可不敢胡說,我聽内部消息說,這謝小姐可是皇上相中的,要當太子妃呢……”
“就這樣還當太子妃呢?長啥樣啊?”
……
都是同僚,長官又不在,本來大家都緊繃着神經,現在好不容易松口氣,就開始議論紛紛。
謝甯還沒進門,就已經聽到這些議論。她沒有說話,王占的臉色卻難看極了,“都閑着沒事嗎?全體罰俸一年!”
正值年關,這樣的懲罰實在是噩耗,巡城司的人看謝甯的眼神都變得怨恨起來。
謝甯忙攔住他,“王統領且慢!眼下正過年,因為我家的事害得巡城司諸位百般忙碌,我已經很愧疚,再說發生這樣的事,免不了旁人議論,我并不在意,還請王統領高擡貴手,免了大家的責罰!”
這話一說,巡城司不少人頓時羞愧起來,畢竟謝家遭此劫難,正主謝甯才是最難過的,現在反而還要替他們求情,最重要的是,謝将軍的死确實和巡城司疏于職守有關,這就更讓衆人不安起來。
王占也沒想到謝甯一個小姑娘,竟然敢當衆駁回他的命令,如果放在平時,王占當然不會放在眼裡,甚至還可能責怪,然而此刻不同,他正巴不得讨好謝甯,因此立刻誇贊道,“謝小姐有如此胸襟,實在是令人佩服!既然謝小姐都發話了,王某定然在所不辭!”又訓斥巡城司衆人,“都愣着幹嘛,還不趕緊謝過謝小姐!”
這下衆人是真心感謝謝甯,知道她是來看謝遠山屍體,一個比一個殷勤,快到跟前時,其中一人直接上前來,猶豫道,“謝小姐,謝将軍死狀有些可怖,你真的要看嗎?”
“對對對,”王占也很擔心,“陳吉說的對,你要不還是别看了,免得受到驚吓。”
謝甯看了陳吉一眼,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我要看。”
陳吉愣了一下,被她那種堅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一望,反駁的話一時竟說不出口了。
倒是王占,實在放心不下,“謝小姐,你有所不知,謝将軍模樣着實慘烈,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小姐,又這麼虛弱,萬一受到驚吓,再——哎你!”
謝甯根本不聽他唠叨,這些男人不給她看,她直接自己動手掀開了裹屍布。
掀開的那一瞬,周圍傳來不少倒吸冷氣的聲音,甚至有人隻看一眼就捂住了眼睛。雖然謝遠山的屍體是巡城司找回來的,但畢竟親眼看見他死狀的人不多,隻知道慘烈,卻不知道是何等慘烈。本來知道謝甯一個小姑娘來看,還覺得一個弱女子,隻怕遠遠看一眼也就罷了,難道還能近前來仔細查看不成?誰也沒想到,他們王統領話沒說完,謝甯竟然已經掀開了——
猝不及防、毫無防備,在場不少巡城司的人看着謝遠山的慘狀,都覺得夜裡要做噩夢了!
連他們這些大男人都覺得瘆得慌,那虛弱的謝小姐隻怕早已經吓得昏過去了吧?很多人驚吓之後,都紛紛看向謝甯,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謝甯不僅沒有昏,還更上前一步。
謝遠山的身體已經被處理過來,即便如此,橫穿咽喉的那道血窟窿還是如此慘不忍睹。謝甯望着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謝遠山,目光漸漸移到旁邊的獠牙上。那根鋒利的獠牙還帶着血漬,謝甯正是用它貫穿了謝遠山的咽喉。
“這就是殺死我爹的東西?”
王占看着面不改色的小姑娘,心中非常震驚,“你不怕嗎?”
“怕,”謝甯聲音很輕,“但是,怕沒有用。”
王占沉默了,“不愧是謝将軍的女兒啊!”這才繼續說,“謝将軍在與野豬搏鬥的過程中,已經身負重傷,但是這根野豬獠牙才是最後的緻命一擊。若沒有被貫穿咽喉,以宮中禦醫之能,說不定謝将軍還有一線生機。”
謝甯沒有說話,隻是拿起獠牙,“這個,我要了。”
她纖細的手拿起來那鋒利兇狠的獠牙,指間上還有不少傷痕,明明是那麼纖瘦虛弱的少女,此刻舉起獠牙,卻讓王占本能地感到一陣涼意,“這——謝小姐,這是不祥之物,你要它做什麼?”
“警示。”謝甯已經握緊獠牙,“我要永遠記住這一天。”
她說話聲音一直不大,語氣也不急切,還低眉順眼的,看起來像是很乖順,可是她說出來的每個字都讓王占脊梁骨冒寒氣。王占忍不住稍稍後退,“謝小姐,人死不能複生,你還是節哀順變——”
不等他說完,謝甯已經轉身走了。
路過剛剛那個說話的陳吉身邊,謝甯忽然擡頭,“陳大人,我不怕。”
她想起來了,難怪覺得這個姓名有些耳熟,這不是後來娶了六公主的女驸馬陳吉嗎?她沒見過此人,隻聽過斷頭台上的傳聞。如今看來,陳吉扮男相,可比蕭容像太多了!
謝甯忍不住又多看她一眼,這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