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渾身一抖,掐住謝甯的雙手幾乎失去了力道,虛弱地想要從謝甯身上垂下,但是謝甯還在握着,“對于你會被謝遠山打死這件事,你心裡應該是有數的吧?以謝遠山打你的程度,這一天不過是早晚的事。好在,這一次,謝遠山早早的死了,你沒有機會再被他打死,娘,你總不能因此覺得可惜吧?”
“甯——甯兒……”李婉确實被謝甯的語氣和神情吓到,雖然謝甯的話實在過于荒唐不可信,可是李婉竟然發自内心的覺得,謝甯說的都是真的!
謝甯微微垂眸,終于還是将李婉的手放開,“你想要的那個女兒确實已經死了,沒人能還給你了。至于現在的我,”她轉過身去,“也許真的隻是一個厲鬼吧。”
謝甯不願意再多說,快走幾步又停下來,“現在,我要去給謝遠山送終了。這是一件喜事,娘,你也應該來看看上輩子殺死你的兇手,以前你可沒有機會看到他的死狀。”
謝甯大踏步離去,留下李婉呆呆地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謝甯說話時平靜卻令人恐怖的表情,一想到謝甯說的那些可能都是真的,李婉就不寒而栗!
“甯兒……”那是她唯一的女兒,是她人生天平上的另一端,哪怕謝甯這一端常常比不過謝遠山,但終歸謝甯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李婉脊梁骨一陣陣冷氣直網上蹿,不知道怎麼回事,卻忽然心底生出無限的情緒來,好像要沖破她的身體一樣,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我要去!”
要去送謝遠山最後一程,要去看看謝遠山最後的……死狀。
李婉終于也換上素缟。
和謝甯一前一後,沉默地送行。
盛元八年,舊歲剛去,新歲才起,京都之中張燈結彩,家家戶戶還沉浸在春節的喜悅之中。唯有鎮遠将軍一家,白衣素缟,敲鑼打鼓,成了萬紅之中一抹白。
整個京都的人都在圍觀這場葬禮。
送行這日,京都連下數日的白雪就此停止,烈烈豔陽高懸,仿佛是這冰冷冬日裡新生的溫度。
長公主蕭容奉皇命,陪太監來宣旨,鎮遠将軍一生勞苦功高,戍邊有功,追封鎮遠侯,夫人謝氏李婉封為二等郡夫人,鎮遠侯遺孤謝甯加封甯安郡主。
如此封賞已顯天恩,還有長公主殿下親臨府上,安撫孤女寡母。時人莫不稱頌當今聖上重情重義,體恤下臣。
太監宣旨結束,長公主親自上前扶起李婉,“郡夫人節哀順變!雖然謝侯爺英年早去,但父皇看重,斷不會讓郡夫人你和甯安郡主受苦,以後有什麼難處,盡管來找我就是。”
謝甯已經聽過這樣的話,如今再看,發現蕭容和母親李婉說這話時,也是一派親和,端的是情真意切。李婉很感動,誠惶誠恐,口中不住稱謝,眼淚簌簌而落,謝甯卻面沉如水,好似這一切苦厄都與她無關。
蕭容看了她一眼,又說,“甯安郡主如今還小,又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後,隻怕婚期已經有些晚。父皇的意思是,郡夫人也無需為此着急,三年之後,若是郡夫人願意,父皇可以為甯安郡主指婚,為太子做側妃也并無不可。”
若是之前,李婉聽見這話,說不得要對皇帝感恩戴德。但是,她不久前才被謝甯吓到,現在長公主一提起“太子”,李婉眼前就不由浮現出謝甯說的話,頓時一哆嗦,話就說的不利落,“臣婦謝過皇上大恩大德!先前亡夫與臣婦說過,皇上屬意讓甯兒做太子妃——”
她話說到這裡,陪蕭容過來的太監就皺起眉頭,隻是垂着頭,沒叫人發現。即便如此,蕭容還是餘光看了宣旨太監一眼,也沒有說什麼,繼續聽李婉說話。
“可惜甯兒沒這個福分,如今家中遭難,甯兒婚配之事還是暫且擱置吧。”
這話一說,長公主都有些訝異,因為聽起來很像李婉不滿意皇帝的安排,故意以退為進似的。
但這也怪不了李婉,她本就虛弱,又接二連三遭受打擊,能撐着起來去給亡夫送行已是不易。現在說這些話,隻不過是惦記着謝甯那隐隐的瘋狂之态,唯恐激怒了謝甯,這才鬥膽推拒。隻是她常年偏居邊陽關,少有與京中貴族打交道的經驗,雖然知道有些話要委婉,表達上卻不能做得很好,因此這一說就産生了歧義。
謝甯也沒想到母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眼皮子終于擡了擡。見蕭容看似親和,眼神卻已經變了,這才主動開口,“感謝皇上和長公主殿下記挂,隻是我父親剛剛去世,母親又在病中,此情此景,實在無心論及其他,還請長公主殿下見諒!”
場面話說到這裡,蕭容也不好再繼續說下去。
待宣旨太監離去後,謝甯親自送長公主出府門的時候,蕭容低聲問她,“我記得,你上次在我府上,還說不願意做太子妃,原來是诓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