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無法拒絕。
她不能告訴心上人,你自以為是妹妹的少女,身體裡卻藏着一個連名字都不能說給你聽的少年,明知自己背負着血海深仇,有朝一日或許就會舍身赴死,卻還是貪戀着你身邊的溫暖,眷念着與你朝朝暮暮的每一年。
這個人,占據了你身邊最親近的位置,偷藏着你的溫柔和照顧,卻勉強深埋着一份想将你據為己有的私心。
桑落撫上自己的額頭,時隔多年,似乎還能感受到那一顆胭脂朱砂點落的溫度。
那是點在她心上的一筆,從此再不能抹去。
——但是她什麼也不能說。
“其實真算起來,我這樣反而很好。”
小丫鬟突然展顔一笑。
“不然若哪一天真找回了身體,被她發現自己這麼多年是在和誰姐妹相稱,隻怕……”桑落比了比自己的脖子,“呵,我才是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元正看着自己苦中作樂的“妹妹”,良久,終于回了一個默然笑容。
而此時此刻,桑落還不知道自己的擔心是何等多餘。
她所以為的要等找回身體才可能被拆穿的秘密,早在昨夜的一場幻夢之中,就被她兄長揭··露··得底朝天了。
但十五年相伴,她好歹還是有一點猜對了的。
——在發現他們“兄妹”尤其是“桑落”的真正身份後,有那麼一刻,千年苦工是真的想要沖上來掐死她,或者幹脆掐死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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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是惱羞成怒還是自覺眼瞎,總之,隻要一想到自己和性轉版小魚兒共度了多少年,又做過什麼事……
你們特麼的都給老子去死!
老子自己也好想死!!
反正統統去死去死去死!!!
隻有尹清和自己才知道,她是經過了怎樣的心理鬥争,又揪掉了自己多少根頭發,才能在今天早上勇敢地邁出卧房,又能擺出一副正常的神态面對這對兄妹……呸!兄弟。
就算經過好幾個時辰的緩沖,到了現在了,宋坊主看着那對兄弟慢慢走來,還是忍不住眼眸輕斂。
——麻哒,江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藍顔禍水,哪怕他兒子弄丢了他遺傳的絕佳皮相,頂着陌生人的身體,也有本事讓人心神具亂,左右為難。
“陸小雞走了?”
宋坊主等在廳堂裡,自然而然地坐了主位,手上轉着一隻茶杯,飲了一半的茶水微微晃開波紋。
桑落見了,便也極為自然地走上前去,以手背試了試茶壺的溫度,尚且溫熱着,這才端起來給她續上半杯:“可算是走了。”
嫌棄之深可謂呼之欲出。
宋坊主無奈地看她一眼,卻也沒有再試圖調和這兩人的關系,隻是道:“離開之前,我讓他把客房鎖了。”
安靜站在她下首的元正擡頭看了過來,而桑落将将舒展的眉宇突然又籠上了郁色。
宋坊主又道:“鑰匙由我保管。以後那孩子每日需要的銀子,也由我送過去。”
“小姐!”
兄妹倆異口同聲喚了這一句。
“怎麼?”宋坊主眉眼輕擡,那穩居一行龍頭的氣場便湧出三分,唇邊倒還是笑着的,“還信不過我啊?”
桑落皺眉道:“自然不是。可那孩子太危險了,若是非要看守,也該由我和哥哥去。”
元正也道:“小姐,你不能有什麼閃失。”
宋氏酒坊能發展到如今地步,說到底,依賴的便是宋玉紅一人。隻要她在,宋氏在這一行的地位便無可撼動,哪怕旁人再不服,可“禦酒皇商”的聖旨一日在她手上,她便一日是讓皇帝青眼相加的天下第一釀酒師。
如陸小鳳那般好酒懂酒會品酒的酒鬼,或許世上真沒有多少。可比起江湖之遠,尋常百姓總是更向往廟堂之高,宋氏酒坊這麼些年廣開商路,有一個朝廷認可的響當當的名頭,便是最無往不勝的利器了。
——且不論能不能品出杯中真意,老百姓總會想要嘗一嘗,能讓皇帝贊賞不已的酒到底是個什麼味道。
宋玉紅一直是宋氏最大的底氣。
所以沒了她,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陝中宋氏了。
而對于元正和桑落來說,“宋玉紅”這個名字,何止意味着一個坊主,一個東家而已?
元正心中苦笑着想,她究竟有多重要,對别人而言代表了什麼,隻怕她自己才是最不知道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