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解釋道:“我生來便膽子小。不認識的陌生人站在身後,我總覺得沒安全感。”
她說完,小心翼翼查看了眼男子的面色,在男子開口說話前,又糯糯開口。
“既然大哥不願意,我站您後面也是……”
“沒關系!”男子接過桃夭夭的話,道:“沒關系,我不介意。”
他伸手扶上桃夭夭的肩膀,剛想把身前的位置給騰出來,恰巧有人撞上桃夭夭的後背,她一個踉跄,不小心跌入男子懷中。
男子趕忙穩住搖晃着身軀的桃夭夭,還不忘得空朝那人惡狠狠瞪了一眼。
桃夭夭單手抓住男子的手臂,長袖遮掩下,另隻手快速往男子腰間一探,灰白名簿在她手指縫間一閃而過。
陳魁,生于丙午年一月初八,亡于庚辰年十月十七,享年三十又四,死因……
桃夭夭心中默念一遍,随後掀開眼簾,混亂中将手上撚着的紙張往男子腰間粗魯一塞。
她自下而上擡起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關切問道:“對不起啊大哥,我是不是撞疼你了?”
男子哪能想到桃夭夭在他眼皮子底下偷看了他的名簿,便大咧咧說道:“你個小姑娘家家的,撞人能有多疼?不礙事的。”
桃夭夭直起身,彎腰行了個禮,掩唇盈盈笑起來。
排隊進入鬼門關的人不少,桃夭夭他們差不多處在隊伍中間的位置。
原以為這次要等很久,沒想到隊伍前進的很快,側頭一看,估摸着還有二三十個人就輪到桃夭夭了。
男子擡起手,指着鬼門關的二位守關大人,在桃夭夭耳邊輕聲道:“小姑娘,你看那兩位。”
桃夭夭順着他的指尖向前看去。
“待會輪到你的時候,你就把自己的名簿遞給那位拿着簿子的守關大人,告訴他你的名字。等這位大人核實信息,确認沒有業障後,就會把你的名簿遞給那位拿狼毫毛筆的守關大人,讓他劃去你的名字。别看那兩位帶着吓人的面具,隻要你按照他們的流程來,其實都算是好說話的。”
桃夭夭點點頭。
話音将落,男子歎了口氣。
“劃去名簿上的名字,就徹底意味着和今生斷了聯系,再無牽挂咯……”
他語調拖得很長,似乎在惋惜留戀些什麼。
比起男子的感慨,桃夭夭倒是沒什麼反應。
做鬼的記憶時間不比做人,做人時還會對一些愛恨情仇銘記于心,做鬼後,不出三五天就會将活着時經曆過的所有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什麼恩怨糾葛,什麼死生契闊,不過是一時沖動說的豪言壯語罷了。
斷了聯系……
斷了聯系又能如何?
桃夭夭做鬼足足三百年,和她當初處于同一個年紀的人早就投胎好幾輪,率先斷了聯系又忘記一切的可不是她。
正想着,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疑惑男聲。
“哎——”
刀疤男注視着前方,低聲嘀咕道:“兩位守關大人旁邊似乎還站了個人?”
桃夭夭的思緒一下子被攪亂,她還沒從方才的情緒中回過神,隻面無表情地往前看了眼。
兩位守關旁邊确實多了個男人。
能在亡魂入鬼門的時候貿然出現的人……
桃夭夭眯起眼睛,仔細辨識來者的身份。
她做了這麼多年鬼,旁的不說,跟着些江湖術士和其他遊蕩鬼魂偷學了不少雜七雜八的小把戲,比如增加目視距離這一項,她就學的很好。
隻見那男人五官深邃,眉清目秀,說起話來唇紅齒白,明明着了一身白衣,卻在白衣之外穿了一件秀了金紋松鶴的藍紗外袍,配上那白玉簪子随意别起的烏黑長發,飄逸若谪仙。
仙?
真是可笑,酆都哪來的仙?
桃夭夭倏忽一愣。
能以這般潇灑姿态出現在鬼門關難道是……
酆都城主,雁無痕?
糟糕!
不是說酆都城主從不離開酆都碧落宮嗎?
他怎麼親自來了鬼門關監守?
桃夭夭連忙把自己的名簿拿出來,驚慌失措中,另一張名簿悠悠然掉落在地。
與此同時,雁無痕正負手立于隊伍前方。
他漆黑的瞳孔輕輕掃過排在前面的亡魂,視線剛好停留在他相隔十幾人距離的姑娘身上。
身姿淡然自若,穿衣幹淨利落,衣裙毫無血迹,面上亦無任何疤痕,與前面那些傷痕遍布的亡魂形成鮮明對比。
明眼人一看便知,她絕非初次到訪鬼門關。
雁無痕想,這姑娘估計是身負業障,此次前來是為了查看自己的業障是否消除的。
他見怪不怪地瞟了一眼,剛準備将自己的目光向後移動,忽地發現這姑娘在和他對視一眼後,開始手忙腳亂地尋找些什麼。
那眼神不是害怕,不是恐懼,而是……
心虛?
雁無痕負在身後的手指頭敲了敲,饒有興趣地将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直到目睹那張名簿掉落在姑娘腳邊,而她的手裡正捏着另一張名簿的全過程,雁無痕終于懂了。
名簿記錄了亡者的部分信息,是證明亡者身份的物件,不可複制,不可轉交,每人僅有一張。
這姑娘竟有兩張名簿?
雁無痕勾唇一笑,大跨步走了過去。
行至姑娘身前三步之距,他俯下身子,拾起地面上還未來得及被人收回的名簿。
桃夭夭沒料到雁無痕當真會過來,更沒料到他會親自拾起掉落的名簿,此時像是被舍般,傻愣愣地幹站着。
她的視線裡,撚起名簿的那隻手骨節分明,手背上還有明顯的淡青色筋絡,因為皮膚過于蒼白,顯得有些脆弱。
那位從未在人前出現的酆都城主,隻存在于一衆鬼魂嘴裡的傳奇人物,帶着三分笑意三分寒涼四分嚴肅,聲含戲谑。
“我竟不知冥界新出了規定,亡魂能擁有兩張名簿了。”
桃夭夭冷汗直冒,瞳孔驟縮。
完了,惹到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