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無痕眼眸蓦地一凝。
他這雙眼睛本就生的淩厲細長,此時隻是神色沉凝,便是目光如隼。
桃夭夭自上而下地偷瞄了他一下,立即垂落眼簾,連呼吸都放輕放緩了許多,生怕牽扯到自己。
“呵,”她聽見頭頂上空傳出一聲不屑嗤笑,而後淡聲補了一句,“雕蟲小技。”
緊接着,在這話語落下時分,倒在地下不知昏醒的喜樂鬼身上便燃起一株詭異焰火。
這株火焰宛如一條潛伏暗處的遊蛇,低伏下身子,吞吐着信子,蜿蜒盤走在喜樂鬼身上。
它經過的地方燃起似青似藍的幽然詭火,看似清冷,卻熱切地将喜樂鬼纏繞起來。
就在桃夭夭好整以暇地期盼着這竄詭火将喜樂鬼全部吞噬時,詭火又在頃刻間熄滅了。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不留絲毫痕迹。
桃夭夭狐疑問道:“咦?這火怎麼忽然滅了?”
少年半是膽怯半是好奇地将目光投擲在喜樂鬼身上,瞧見這火光蓦然消失,眼珠忽地一轉,視線在雁無痕和桃夭夭身上來回徘徊。
唔……
他細細思索一番,腳尖往桃夭夭身後挪了一步。
雁無痕道:“這不是喜樂鬼,隻是一具捏造的含有她鬼魂氣息的傀儡。”
他說着,躺在地上的“喜樂鬼”漸漸褪去形似的外殼,化成一具巴掌大小的木制人偶。
那木偶在晝光照耀下折射出縷縷金光,波瀾扭轉的金紋裡宛若蘊藏了萬千金絲。
桃夭夭從沒見過如此精美的木頭和如此靈巧的雕刻人偶,此刻一瞧這生動模樣,驚歎道:“這傀儡也太逼真了。”
雁無痕盯着看了一會,随後朝人偶的方向走近兩步,意味深長地勾起唇角。
“這是上等金絲楠木。”
金絲楠木罕見,能随意使用并精心雕琢它的人更是屈指可數。
整個酆都城裡,不過隻有一人。
看來……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棘手些。
雁無痕扭過臉,尋上少年,再度問道:“你确定在你逃跑時喜樂鬼已經昏倒過去?”
少年笃定道:“我……嗯!”
雁無痕垂落羽睫。
從少年出逃到他們進來,充其量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這個幫手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用木偶替身并轉移喜樂鬼,還不被他們發現,确實有點本事。
不過,喜樂鬼已然是七情惡鬼之一,能在他的追捕中施以援手的自然不是簡單人物。
看來,他得盡早回酆都查眀情況了。
“诶!!”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裡雁無痕忽然聽見桃夭夭一聲急促呼喚,他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耳邊就傳來一陣喀嚓的破碎聲。
體内靈力的異常波動讓他預感到不妙,于是他迅速回頭,将視線重新撥回前方,哪知什麼都沒來得及看清楚,一道纖細身影直直撞向他。
“唔!”
仍在發懵的雁無痕隻能感受到胸前的猛烈撞擊力,接着就是一隻用力環住他腰身的手和一道沉悶隐忍的哼聲。
正前方,雁無痕凝出的結界出現一個拇指粗細的圓洞,這洞不大不小卻不偏不倚地對準他心口處。
而此刻,突破他護身結界的淩冽箭矢刺入桃夭夭的右肩。
血。
猩紅一片的血。
暈染在她幹淨純潔的衣服上,雁無痕有些不知所措地睜大了雙眼。
很顯然,這箭是沖着他來的。
很顯然,桃夭夭替他擋了這一箭。
“你……”
他怔愣住了。
這箭矢雖來得陰險狠毒,但能破開他的結界已是削去大半威力,即便當真落在他身上,也無非是傷皮去肉,休養幾日。
但桃夭夭不一樣,她沒有任何法術傍身,僅憑那一點三腳貓功夫,萬萬抵擋不住。
桃夭夭将頭埋在雁無痕胸口,倏忽側頭一咳,哇得吐出一口暗紅污血,濺落地面。
少年驚得大喚:“姑娘!”
雁無痕單手托住她的手臂,即刻擡起右手,握住箭矢尾端。
箭矢果然突破了他留在桃夭夭體内的護身結界,沒有結界保護,玄霜便會侵蝕她的身體。
這箭必須得拔出來。
在雁無痕将将要拔出箭矢的前一秒,他低眉看了神色痛苦的桃夭夭一眼。
“有點疼,你需忍着些。”
随即緊握掌心,不帶絲毫猶豫地幹脆利落地拔出箭矢,丢棄在地。
桃夭夭料到雁無痕要做什麼,雖然心裡明白拔箭會痛,但當箭矢離開她的身體,耳邊充斥着黏膩骨肉混合血液的聲音時,她依舊痛到雙腿發軟,不能自已。
雁無痕一把攬住桃夭夭的纖纖細腰,借力讓她往自己身上靠,指尖飛快按向她身上幾個穴位。
血止住不少。
雁無痕凝了眸,“為什麼?”
他沒有挑明。
撕裂之感與冰冷寒霜一并而來,桃夭夭痛到擰緊五官,指尖無意識掐緊雁無痕的手腕。
她顫睫擡眸,仰望雁無痕。
“救人需要什麼理由?”
褪去血色的臉蛋蒼白,更襯着這張人畜無害的臉嬌嫩脆弱,令人憐惜。
桃夭夭顫抖了聲音。
“是你或者不是你,我都會救。”
雁無痕一愣。
他并非鐵石心腸,但縱橫冥界多年,此時又身居高位,一報還一報的道理還是懂的。
他于桃夭夭而言,是昨日才抓她現行,揚言要将她送入大牢的酆都城主,于她未留半分情面,更别提施以恩惠。
這小鬼竟在危機關頭以身相護?
着實意料之外。
在他們身後目睹一切的少年沉默着,若有所思地垂下頭。
伴随着箭矢射出,地上的木偶化作齑粉悄然消失,連帶着獨屬于喜樂鬼的氣息也一并飄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