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宮同歸殿,殿内燈火通明。
桃夭夭醒來時,她的左手正隔着一層墨色床幔,半懸空地落在床邊,好似千蟻爬過,癢麻難忍。
耳邊還依稀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如同窯洞裡水滴落在蓄了水的低窪裡,帶着些遙遠空洞的回響。
這裡是……
桃夭夭沒有焦點地盯着外面,腦子像宕機般轉得遲鈍。
她有些懵地收回左手,下意識擡起右手,輕輕揉捏。
還沒捏兩下,她又覺得奇怪。
這手腕上的濕熱感從何而來?
轉眸向前一掃,桃夭夭和自己手腕上那道翻出血肉的傷痕對個正着。
“啊!”她猛然坐起身,驚得大叫出聲。
血?!
她、她、她在流血?!
“醒了?”一道淡漠男聲驟然響起,清冷聲線中摻雜着一絲疲憊。
桃夭夭隔着床幔,看見那個男人不斷朝她走近,直到那隻纖瘦蒼白的手微微掀起床幔一角,她才後知後覺阻止道:“等一下!”
那隻手定在半空中。
桃夭夭腦海裡迅速回憶先前發生的事情——
她想起自己被雁無痕帶去一個詭異村子裡尋喜樂鬼。
想起他們遇上一個沒有名簿的奇異少年,跟随少年的指引進了大堂。
想起那支淩冽威猛的箭矢,還有……
替雁無痕擋箭的自己。
桃夭夭:“……”
擋箭的時候有多潇灑,現在就有多尴尬。
其實冷靜下來想想,以雁無痕的實力,再怎麼措手不及也輪不到她來用肉身硬抗。
可就是莫名其妙地,在她看見木偶變成箭矢的瞬間,在她預知箭矢的目标是雁無痕的瞬間,她心口忽地一熱。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沖上去,更不知道那一刻心裡的不忍和憐憫從何處誕生,她隻覺得這個人不能受傷。
起碼,不能讓他當着她的面受傷。
所以,待她再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承住了這一箭。
這一箭不僅超出雁無痕預料,連她自己也沒料到。
桃夭夭歎了口氣。
沖動了沖動了。
什麼“是你或者不是你,我都會救”,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她竟也能說得出口?
救人擋傷這種全憑一腔熱血的傻事誰會做一次、二次、三次?這次隻是肩傷,萬一下次瞄準的是心脈呢?傻子才會逞強英雄救美吧……
桃夭夭隔着床幔,看向那個禮貌等待她許可的人,神色複雜。
“城主大人,”桃夭夭試探着低聲問道,“我的腕傷……”
該不會是你趁我暈着,把我當肉盾使了吧?
她話沒說完,雁無痕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坦然承認道:“我幹的。”
床上淩亂的桃夭夭:?
我把你當城主,你把我當肉盾?!
“你這也太不仁義了吧?!你、你、你……”
桃夭夭被驚得話都說不出來,趕緊低下頭,查看自己身上可還有别的傷處。
正當她掀開衣領往裡頭探時,雁無痕笑出了聲。
悶悶地,仿佛憋了許久,抑制不住。
桃夭夭忽然反應過來。
雁無痕哪裡是把她當肉盾使?分明是為了救她才割破了她的手腕。
桃夭夭悔己不争。
她主動撩開墨色床幔,燭火晃得她有些心虛,聲音也随之羞赧不少。
“謝謝城主大人。”
“哦?”雁無痕交叉手臂,架在胸前,一幅好整以暇模樣,“不是說我不仁義?怎麼,現在反倒是來謝我?”
桃夭夭一下绯紅了臉。
“那個,我……”
雁無痕瞧人臉紅得和成熟期的桃子似的,也沒好意思再逗下去。
他伸出五指,輕輕握住桃夭夭割破流血的一截皓腕。
桃夭夭的腕很細,盈盈一握便握全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染血的淡藍袖口上。
“你雖不算大病初愈,但好歹也是經曆箭傷需要好生養着的,怎麼才醒就咋咋呼呼,也不注意身體?”
握住桃夭夭的五指緩慢松開,手腕那道駭目的血痕已然消失不見。
雁無痕指頭微微一動,連同衣服上的血迹也随之淡去。
桃夭夭不甚在意。
不過是件衣裳罷了,再說,她肩上還被箭矢穿破……
她低頭瞥向自己的右肩。
沒有絲毫破損的痕迹。
不僅如此,這絲柔緞面甚至比從前更添幾分光澤亮麗。
桃夭夭愕然。
這哪裡是光澤亮麗?
這分明是重新換了身新的衣裙!
隻不過是顔色同她先前那件相似罷了!
桃夭夭怔了怔,恍惚想起那支箭矢,又覺自己肩口并未半點疼痛,自如得險些讓她忘記。
她擡眼看向雁無痕。
“城主大人,我的肩膀……”
“你昏睡了好幾日,這幾日,我已施法替你治好了肩傷,剩下的并無大礙,隻要靜養便可。”
“……啊,”桃夭夭輕輕擡手,覆上自己的右肩,低聲道:“多謝大人。”
雁無痕全然不當回事,隻道:“你無意觸碰的玄霜我也為你除去,但玄霜性寒,你又受了肩傷,它很容易鑽入你的體内,所以我擅自做主,放血驅霜。”
雁無痕掏出個錦袋,遞給桃夭夭。
“這裡面是有助于你恢複的丹藥,每日一顆,不出意外的話,吃完便能将玄霜除盡。”
桃夭夭伸出雙手,将錦袋捧了過來,心緒更是變化萬千。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