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乂轉眸看向桃澍。
第二個沒有名簿的亡魂,本該是窮兇極惡,卻沒有一絲戾氣,倘若這次我不插手你的命數,你會變成什麼樣?
佘乂二指并攏,指向自己眉心,指尖瞬間凝聚出水珠大小的璀璨金珠,随着他手勢的指引,融進桃澍腦海之中。
桃澍眉頭稍擰,輕哼了一聲,再無動靜。
“我的神識會滋養他的身體,不日他便會醒來。”
出了凝心殿,雁無痕不住地朝佘乂那邊看,佘乂卻對他的炙熱視線置若罔聞,隻悶着頭向前走。
他憋了許多問題想問,佘乂似乎沒有解釋的欲望,連一個眼神都未施舍。
直到站在甬道的分岔路口前,佘乂才停住腳步,側眸問道:“哪邊?”
雁無痕擡手一指,佘乂便朝着他指的方向接着向前走。
走出甬道,佘乂方才還挺直的脊梁忽地一彎,抓住胸口的指甲因用力過猛而泛白。
雁無痕趕忙伸手一攙,這才發覺虛汗已經潤濕了他的衣裳,浸透出來。
“冥主!”
佘乂借力使力,單手快速結印打入自己的胸膛,随後張開嘴,大口呼吸。
“沒……我沒……”
他話沒說完,抓着雁無痕的手倏忽一抖,仿佛正在遭受什麼巨大痛苦,右腿膝蓋狠狠砸在地面上。
雁無痕隻聽見咚得一聲巨響,目光朝下一看,佘乂已是五官皺作一團,額頭頃刻冒出豆大一般的汗珠,順着他臉部的輪廓往下流。
他的白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末梢延伸,整個人如同受了刺激的刺猬一般蜷縮成團。
雁無痕再度觸上他的身軀,與剛才摸到的虛汗不同,佘乂的體溫開始極速下降,逼近冰點。
“天道凝罰?!佘乂!你!!”
雁無痕立刻松開手,掌心相合,五指飛快翻轉動作,低聲沉吟。
“燃我身軀,祭我靈魄,今以酆都城主之名恭請十二金蓮,賜,紅蓮業火。”
他緊閉雙眸,兩手捏訣成印,一朵絢爛奪目的金紋赤蓮在佘乂身下緩緩綻開。
細看舒展開來的十二片花瓣,每瓣極其相似卻各有不同,但異常适配地簇擁着中間那嬌嫩欲滴的花蕊。
不過呼吸間,金蓮徹底綻放開來,原本還平平無奇的花瓣尖端轟然亮起神火,這十二盞色彩各不相同的神火如同受到感應,凝聚在正中花蕊之上,幻化出一團璀璨無比的紅光。
紅光宛如熊熊烈焰,将佘乂身軀全部包裹,身陷焰火的佘乂卻不覺灼熱,隻感暖意充盈四肢百骸,眉宇漸舒。
蓮外施法的雁無痕嘴角流下一縷血絲,捏訣的手細細顫抖。
約摸着過了一刻鐘,他收回手,待紅蓮隐去後擡袖擦去嘴邊的血痕,視線凝在佘乂身上。
雁無痕曾見過佘乂死去,也是同今日這般“突然”,悄無聲息地奪走了他的身軀,隻留下神識,豢養在忘川盡頭那顆往生樹上,待下一副軀殼造好,才重得新生。
那時雁無痕才知道,原來一個神明的命也能卑微到身不由己。
那頭白發終究是爬到距發梢一寸距離。
佘乂深吐一口濁息,緩慢睜開眼。
“阿痕,”他輕笑了一下,掩飾不去面容的憔悴,“辛苦你了。”
雁無痕也不想着他那些憋了許久的問題了,隻從鼻腔裡哼出一聲,沒好氣道:“說過多少遍,讓你别幹預亡魂命數,你非要湊這個熱鬧!現在好了,又觸及天道禁令!真是嫌自己命長了!”
他有些粗魯地拽起佘乂的手臂。
“趕緊回你的船舫休息,别在這兒待着。”
佘乂捂住胸口,搖搖晃晃站直身子,他看着雁無痕同樣蒼白了一分的臉色,沒有多說什麼,隻道:“謝清明曾與你一同追捕喜樂鬼,你替我多留意些,不要讓她被喜樂鬼報複。”
“知道了,快些走吧。”
佘乂離開後,雁無痕簡單調理了吐息,随後回了自己的寝殿,喚來辛酉。
“可有查到喜樂鬼的下落?”
辛酉兩手垂在身側,恭敬站在七尺之外,垂眸答道:“沒有。我借捕靈卦調動各處靈石,探查整個冥界,冥界内并無她的氣息,想來,應該逃去了人界。”
“鐘木岚呢?”
“未曾踏出雲間水榭。”
雁無痕阖眸,擡手捏了捏鼻梁,沉默片刻,道:“甲辰如何?”
“還在打掃藏書閣。”
雁無痕颔首道:“給他三日,讓他麻溜點打掃完,再讓他去盯着鐘木岚。鬼門關那邊,你多協助丁卯和丁亥,我這幾日需要調理身體,酆都事宜暫交于你,無要緊事不必通傳。”
十二金蓮原本誕生于冥界地獄深處的血海,後被佘乂煉化出紅蓮業火,供奉于神界神靈台。
雖說十二金蓮是冥界之物,但本體已不在冥界,雁無痕貿然借用業火之力,無疑會遭神靈台的神明之力反噬。
辛酉聽聞雁無痕身體不适,擡眼問道:“尊主可需我輔助施針?”
“不打緊,你先去做我吩咐的事情。”
辛酉拱手應道:“是,尊主。”
“哦對了,還有一事,”雁無痕睜開眼,略顯模糊的眼眸裡藏了一絲說不清的情緒,“如若桃夭夭尋你,要帶着桃澍一起離開,你便親自領着他們,安全送出碧落宮。”
至于佘乂擔憂的喜樂鬼……
隻要桃夭夭不離開冥界,便不會遇見她。
辛酉畢恭畢敬應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