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爽朗笑道:“小兄弟别杞人憂天了。雖說這河怨我擺平不了,但不意味着尊主也束手無策。你要知道,忘川河底封印河怨的陣法可是尊主協助冥主設下的,假使尊主都救不回夭夭姑娘,怕是沒有誰能夠救回來了。”
“是麼?”桃澍側過臉,琥珀色的眼眸如同陽光照耀下的貓眼,折射出細碎的光,“他若當真如你所言的這般厲害,又怎會被忘川河影響,染上玄霜?”
辛酉蹙眉看着他:“河怨是萬千渡河亡魂所結,玄霜是忘川河水天性所生,兩者來曆不同,怎能相提并論?尊主雖是不能除盡玄霜,但也壓制了玄霜數十年,我還沒見誰能與玄霜相安無事這麼久的。”
桃澍沒再争辯了。
他隻勾唇輕笑了下,轉過頭,繼續眺望遠處。
方才還在猖獗狂躁的河怨連同那團詭谲焰火已然消失不見,唯獨留下風平浪靜的河面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空。
天地上下,沒有透出絲毫光亮。
忘川河裡,所有裹挾怨氣的水泡已經冒出水面,現在的忘川河倒是如同往常那般清澈可見。
雁無痕下水後,第一時間感應方才留給桃夭夭的獄火,然而忘川河水冰冷,越靠近河底玄霜寒意越濃,遍布四周的寒涼與他體内殘存的玄霜交相呼應,讓他一時辨别不出桃夭夭的位置。
在忘川河,雁無痕能調用的修為隻有平日裡的一半,加上先前強行召喚紅蓮業火傷勢未愈,現在能用的修為并不多。
好在玉珠尚存——他剛才就是感受到玉珠召喚,才強行沖破忘川河怨針對他設置的特殊結界,進入忘川河上空。
雁無痕翻動手指,識海裡一下子就映出了桃夭夭的臉。他跟随着識海指引,遊動到桃夭夭身邊。
桃夭夭已經被這場異動折騰得心力憔悴,方才意外墜河又将她駭得不輕,慌亂掙紮之中全然忘記屏住呼吸這件事,胸腔裡的氣已然被河水盡數逼了出去。
雁無痕見到她時,她已經失去意識,整個人懸浮在河水中,面色蒼白得與屍體無異。
雁無痕摸了桃夭夭脖頸處的脈搏,确認她仍活着後,在她體内加了道屏息咒,随後抓緊她的手臂,試圖帶着她遊出河面。
可拽了半天,愣是沒有拽動分毫。
他心生奇怪,便松開手,探究的目光向下一探,終于在桃夭夭腳腕處發現那細小到幾不可察的怨靈。
原來是它使了鬼。
雁無痕眉頭一擰,調動術法在水下召出焰火。
怨靈本是河怨最初級最弱小的形态,若是在水面上,雁無痕一簇小火苗便能将它焚燒得一幹二淨,可這裡是忘川河裡,怨氣聚集的地方,縱然獄火有術法強存不滅,但遠不及外頭滾燙灼熱。
在忘川河底呆的時間越長越不安全,雁無痕不敢耽擱,直接燃出猛火将怨靈驅除,可這一驅除竟吸引來更多的怨靈。
怎麼回事?
忘川怨靈何時有了靈智,還能主動來尋他們?
雁無痕看了眼桃夭夭,圍着她在水裡遊了好幾圈,最終在桃夭夭的手掌中央發現一道深可見骨的劃痕。
她的掌心仍未結痂,應該是還在流血的,隻是這血融進偌大的忘川河裡瞧不出絲毫痕迹,叫人難以發現。
她的血吸引來了怨靈。
雁無痕不願節外生枝,便主動握住桃夭夭的手,為她治愈劃傷。
兩隻冰涼沁寒的掌心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一起,雁無痕正想調動體内法力,卻驚奇發現自己體内已是空空如也。
修為呢?
他阖眸探尋,入目便看見寒結玄霜如同白絲蛛網般黏稠的粘接在一起,将他全身經脈堵得水洩不通。
雁無痕早就料到自己使用不了多少術法,但他着實沒料到自己連一絲術法都使用不得。現在若要強行調動修為,隻怕給玄霜留下乘機而入的機會,日後肆意侵占他的身體。
不能在忘川河逗留下去。
呆得越久越危險。
顧不上這些聚集來的怨靈,雁無痕幾乎是沒有猶豫地環抱住桃夭夭的腰身,奮力向上遊去。
他破開水的阻力,借水浪撥散周遭逐漸變得密集起來的怨靈。折射進入河水的天光泛蕩在起伏的浪紋裡,波光粼粼。
離河面不遠了,雁無痕忽地聽見噗通一聲響,一條宛如水中遊蛇般的銀鞭舞動身軀,以最快的速度朝他們湧來。
雁無痕招手,示意問靈帶他們上去,問靈會意,鞭尾纏繞上二人的腰腹,鞭柄好似長了雙眼睛,迅即調整方向,找了個最短的距離向上而去。
就在他們即将脫離水中時,水質忽然渾濁一片,仿佛沼澤裡和了稀泥的水坑,混沌了光線,昏暗得叫人看不清眼前景象。
雁無痕向來比較謹慎,見形勢不對,連忙讓問靈加快速度,助他們脫離忘川河水。
問靈鞭身金光一閃,卯足了力氣往上沖,然而看似靜祥的河面好似鍍了一層軟綿綿又結實無比的膜,怎麼也無法突破出去。
帶着雁無痕和桃夭夭的問靈有些急了,鞭柄朝着一個地方拼命使勁,那層河面還真就被它頂得弓起來。
雁無痕眉頭一緊。
河怨異常躁動、河底滋生怨靈、河面凝膜封鎖……
他倏忽想到什麼,連忙伸出手,阻止仍在與河面争鬥的問靈,可就在他指尖觸摸問靈鞭的瞬間,問靈成功将河面刺穿。
這一下仿佛是觸碰了什麼機關,下一秒,包裹他們的河水好似陷入狂暴,掀起層層波浪翻滾,洶湧澎湃。
河底裂開一條巨大的縫隙,猶如山體崩裂後彌留的深淵,以不可抵擋的吸引力勢要将所有東西一并吞噬進去。
形成的漩渦盤旋流轉,頃刻間将他們裹挾淹沒。
雁無痕倒吸一口涼氣。
忘川河底用來封印河怨的陣法——
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