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頭,餘光卻看見所有蘊藏了佘乂神力的玉珠刹那間顆顆破碎。
殘缺的碎塊從桃夭夭的腕間墜落。
此時,河底縫隙僅剩一指之寬。
桃夭夭迅速撿起掉落在結界底部的碎片,顫抖着手,捧在血液浸染的掌心裡,幾乎崩潰。
“怎麼辦?城主大人,陣法怎麼辦?!”
玉珠已碎,沒有神力,他們如何能修複陣法?
不止是桃夭夭,雁無痕也沒想到,桃夭夭的血不是助長神力,而是加速神力消磨殆盡。
那樣迅猛的幽冥鬼火不過是神力消失前饋贈的回光返照。
雁無痕下意識說道:“我送你離開!”
桃夭夭一愣。
離開?
這是什麼意思?
他當真要一個人送死嗎?
桃夭夭有很多想問的,迫于情勢緊急,她隻問了一句:“我留在這裡,對你來說是種負擔嗎?”
“……對。”
桃夭夭垂眸,也不管雁無痕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即刻答道:“好。若我能順利出去,我一定幫你找到冥主。”
所以請你務必堅持。
堅持到冥主親臨,帶你離開。
雁無痕點頭,剛想撐出另一個護體結界,那一指寬的縫隙裡忽然抽出一條尖若寒劍的觸手,帶着肅殺敵意猛撲而來。
桃夭夭正欲開口提醒,眼前忽然閃過一抹血色猩紅,待她反應過來,才發覺自己口中一片腥甜,氣胸潮悶。
竟是那觸手貫穿她的腹腔,逼得她噴出一大口血沫,又潇灑地抽離而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駭得雁無痕指節一頓,他看着眼前血流不止的桃夭夭,張嘴無聲。
桃夭夭卻猛然抓住雁無痕的手,嘶啞着喉頭說道:“别管我……趁它分心,鞏固陣法……”
血水從她的腹部不斷滲出,好似冬日臘月裡的紅梅,驚豔凄紅得慘烈。
雁無痕不再多言,轉頭看向陣法邊緣的一指距離。
那彎曲扭折的裂縫好似台上戲子嘴角的笑臉,咧嘴譏诮着他的輕敵和無能。
雁無痕狠狠攥緊五指,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
他從未動過讓桃夭夭受傷的念頭,隻是因為桃夭夭使用的鬼火令河怨感受到了威脅,所以河怨會趁他分神,毫不留情地傷了她。
河怨……
千年河怨……
便是千年河怨又能如何,還能在他堂堂酆都城主眼前掀了這忘川河不成?!
雁無痕掐指捏訣,寬袖飛舞間,雙眸變得煞白一片。
忘川河湧,巨石崩裂,明明是沒有剩下一絲術法的人,卻在此刻召出了撼天動地的力量。
一指寬的裂縫不過是在彈指一揮間徹底封合聚攏,雁無痕仍不滿足,追着那根僥幸出逃的觸手一頓胡亂轟擊。
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隻想找個出氣筒肆意宣洩,亢奮到詭谲。
桃夭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隻是發覺雁無痕身上的氣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城主……大人……”她啞聲喚着。
雁無痕恍若未聞。
觸手在他毫無章法的攻勢下斷裂,徹底沒了動靜,可他仿佛上了個發條的器械,報複般發狠攻擊河底巨石。
碎裂的巨石紛紛滾落,桃夭夭擔心巨石會觸碰陣法,再度放出河怨,便按壓着腹部,強行忍受剜骨般的劇痛,緩慢移動到結界邊緣。
結界外,有一截了無生息的觸手。
桃夭夭用染血的手拾起,在掌心用力握了握。
很鋒利,應該能直接刺破肌膚。
她踉踉跄跄地挪步到雁無痕身後,看着他高大卻略顯消瘦的背影,目光微一停歇。
“城主大人。”
桃夭夭冷靜又平穩地喊着。
雁無痕置若罔聞。
她深吸了一口氣,哇得吐出一大口血,再度開口。
“雁無痕……”
桃夭夭的聲音因過于疼痛而不住細細發顫,終于,眼前這個人聽見了她的呼喚。
雁無痕轉過頭來。
那張無比熟悉的面孔不知何時被染得血迹斑駁,滑稽又殘酷。
桃夭夭直視他白若勝雪的眼眸,舉起手,将手裡的尖刃狠狠紮進他的肩頭。
觸手沒入,桃夭夭像是耗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徹底癱坐在地上,急速喘息。
雁無痕仿佛被這一刺定格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半晌後,他落下雙簾,垂眸看了眼肩上無足輕重的傷,毫不猶豫地将觸手拔出,捏緊在手心。
桃夭夭看見他興奮褪去後重新恢複清明的幹淨眼睛。
雁無痕蹲下身子,微弓起腰,視線尋找着桃夭夭的雙眸,确定桃夭夭仍睜眼盯着他後,輕輕笑了一下。
“謝謝你,”雁無痕說得很緩很慢,好似時間凝滞停固,格外悠長,“桃夭夭。”
桃夭夭同樣咧嘴笑了一下。
“我們成功了,城主大人。”